川江记忆——父亲母亲(二)

2019-07-18 13:37 来源:未知 责任编辑:寒江雪
摘要】作者:江邦英(丽蓉) 一 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在其名著《安娜.卡列尼娜》开篇中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父亲生在赤水河畔一个名叫青树窝的小村子,按年龄推算应该是1922年。家里是佃农,父亲出生时伯父伯母已经当家,不久举



作者:江邦英(丽蓉)
 
 一
 
    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在其名著《安娜.卡列尼娜》开篇中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父亲生在赤水河畔一个名叫青树窝的小村子,按年龄推算应该是1922年。家里是佃农,父亲出生时伯父伯母已经当家,不久举家搬到苦竹林。虽然是租种地主的土地,那时家道也还算殷实,伯父的大儿子只比父亲小一岁,小时候还一起去村里的私塾先生那里念书。父亲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也不知道祖母一共生育了多少孩子,存活下来就只有他们三兄妹,而且伯父和姑妈都比父亲年长很多。据父亲讲他是在祖父56岁时才生的,祖母当时也是40多岁了。祖父早年给地主当长工所以30多岁才成家,祖母比祖父小10多岁。所谓百姓爱幺儿,父亲从小被祖父祖母娇惯,生活自理能力很差。我家堂伯父跟我外公一个院子,祖母有时带父亲去玩,11岁就由大人做主订了亲,母亲比父亲大三岁,那时流行女大三,抱金砖。三年后14岁就结婚了,随着祖父祖母逐渐老去,结婚后不久兄弟两就分家了,分给父亲的就是几亩薄土,也是佃的,父亲又不会干农活,再大点就跑到赤水河边去扛木头,一切农活都落在母亲身上。好在有祖父祖母撑着,离城近,祖母会做豆豉(纳豆),每天提到城里去卖贴补家用。母亲20岁后连生了三个女儿,二姐生下来就夭折了,祖父祖母虽然心里急盼着早日抱上孙子,表面上倒还相安无事。
 

 
   大姐4岁不到,父亲突然被抓了壮丁,大姐在日志中写道:深秋的一个晚上,我和妈妈,妈妈的背上还背着几个月的妺妺,我们娘儿三从姑姑家吃了晚饭回家(当时我姑妈家在城里)。 走到南关上的关门囗,我爸爸从冯家茶馆里神色慌张地跑出来,刚跑到我们三娘母面前还在出大气,还没来得及对我们说话,一下就从冯家茶馆里跑出来七八个大汉,二话没说用箩绳将我爸捆得结结实实。我们娘三哭成了泪人,我妈边哭边喊"快救人啊!快救人啊!"可是人们都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刚才茶馆里吃茶的人也不见了,老板正在关门。为了救爸爸我就在捆我爸的一个的大汉腿上咬了一囗,那家伙抬腿将我一脚踢到关门囗的石梯上,要不是一个好心的人悄悄伸脚挡了一下,我就顺着关门囗滚到赤水河里去了。等我爬起来只见妈妈背着妹妹站在我面前哭,谢谢救我的好心人。爸爸己经被抓走了。这是我亲身经历的抓壮丁。
    大姐的前额正中有一条一寸多长的伤疤,那是父亲被抓壮丁的第二天留下的。她在日志中写道:那天清晨爸爸的一个同事悄悄跑来告诉我妈,说我爸被关在大河(长江)对面的曹锅厂,我妈听后马上背上妹妹,早饭都没吃,拉着我就走。那天下着毛毛雨,地上很滑,我们走的是小河边的石条子路,石条子与石条子之间的沟很宽,我人小腿短,妈心急又走得快,她拉着我拚命赶路。石条子很滑,我一下滑倒了扑在前面一块石条上,马上鲜血直流,我满身都是血,妈也被吓哭了。在小河边扛木头的工友见了马上跑来一问才知我们三娘母的实倩,其中有两个还认识我爸。他俩就在路边址了一把铁芡草放在嘴里嚼烂包在我的伤囗上。我们也没钱去医院,血流来把那位不知名的大伯的蓝布围腰都浸红了。弄好后去曹锅厂,当兵的早已吃完饭,当官的听说是新兵更不让见,就这样我们娘三又饿着肚子回了家。后来我的伤囗发炎睑都肿了,没钱治,我妈只要听说哪样草药好就去找来给我熬水喝,给我敷。 过了一个多月,流了浓后慢慢消炎干疤了,但从此以后我的额上就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疤。              
    母亲不识字,是一个平凡而坚强的女性,生在川江边上那条无名小溪流入大江一个名叫溪沟头的院子里,14岁订亲,15岁时我的外婆就撒手人寰。外公是个屠夫,外婆死后成天借酒浇愁,大舅二舅都自立门户的,母亲要理家还要照管10岁的妹妹(我的姨母)和8岁的弟弟(我幺舅)。按照婚约母亲17岁与父亲成亲了,很快外公没法管他的小女儿,第二年春就把小女儿也嫁出去做了童养媳。由于父亲从小娇生惯养,母亲嫁过去后,祖母就把父亲的衣食住行全交给母亲,要是母亲做得不好就要挨骂。母亲连生了三个女儿,祖母和父亲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不满意,可想母亲的日子有多难,要为生计奔波还要受婆婆丈夫的气,我姨母作为童养媳又经常被打骂,我母亲每次看到她,姐妹俩总是抱头痛哭。我的姨母因为小时侯经常被她婆婆敲打头部,后来得了头痛病,40多岁就去世了。
    父亲被抓了壮丁,祖母听到这个消息后马上气晕, 一病不起, 嘴里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小儿子,家贫也没有钱送医院,几天后就去世了。伯父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那时新兵驻扎在县城外等开拔,伯父希望父亲能见祖母最后一面,于是托人花钱买通了军营长官,父亲被两个当兵的押着去到祖母的灵前。一见祖母旳灵位, 父亲长跪在地,哭得痛不欲生,在场的全家老小哭成一片,两个押解父亲的兵为了完成任务硬把父亲拖走了。这时全家老小呼天抢地,七十多岁的爷爷哭嚎着这真是不让人活了,在场的亲朋和道士都不知道我们家到底是在哭死人还是哭活人。   
 
 
    父亲被抓丁, 祖母去世,家里的地没法种了,天塌了。没多久我姑妈听别人说我父亲在泸州开小差被打死, 埋在兰田坝的关山上, 让母亲去找。母亲把大姐放在姑妈家, 背着三姐就走了,找遍了关山上所有的坟, 每个坟前都有一块木板写着名字立在那儿, 挨个找了几遍都没有找到父亲的名字,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她认得父亲的名字和她自己的名字,是父亲教她的。母亲回去跟姑妈说肯定父亲沒死,她们娘仨得活下去。伯父家有老有小, 能照顾祖父就不错了。当时姑妈家在县城租房住,只有姑父一人是个小掌柜,收入不高,也是上有老下有小。母亲说只有去帮人干杂活,姑妈说你那小的才几个月我也有个几个月的娃儿谁给你带?母亲就说:姐姐我们求你了, 你得看在你兄弟的份上,我把大的放在你家小的我背着去帮人。就这样,母亲把大姐寄放在姑妈家背着我三姐去帮人了。   
     母亲一连找了几天找了好多家,别人见要背着孩子帮人都不愿请,最后找到一家姓王的, 他说背着孩子也行,主要干两件事:一是每天早上和晚上各挤一杯奶给病人吃, 二是专门饲候得肺结核的病人。肺结核是传染病,实在是找不到事做,母亲只得答应了。就这样母亲在王家每天早晚都要挤一杯奶给病人王老爷吃,几个月的三姐就不能吃奶了,有时偷偷喂一点,但要保证挤给病人王老爷的两杯奶, 不然就要被解雇。煮饭的李妈也同样是穷人,她在沥饭后留一点在锅里给我三姐熬点稀饭,这样我三姐才活下来。好不容易到了笫二年的春天, 我三姐满一岁了, 学走路学说话了,王老爷的病严重了, 大口吐血,母亲的活就更多了, 要倒痰盂要洗脏衣物要不停地饲侯病人。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我三姐出麻疹, 王家有小孩,怕传染, 王家叫母亲把三姐送走。送到哪里呢,病孩能交给谁呢?大姐日志中写到:我妈妈把泪水往肚里咽心一横, 把妹妹悄悄地藏在王家的阁楼上,那儿放了些杂物, 没有人去。妈妈每天忙得手脚不停, 晚上也要守着王老爷, 根本顾不上妹妹。过了两天, 李妈悄俏地对我妈妈说妹妹在阁楼上喊要喝水, 妈妈说你别宽我的心了, 也许早就死了, 等晚上老爷睡了, 我再找个烂兜兜,提到飘儿山去埋了。李妈说我不是哄你, 真的喊要汤汤了。我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阁楼上去一看,妹妹真的没有死。
 

 
    父亲22岁被抓了壮丁,那时祖父已经78岁,第二年,按农村的风俗应该是给祖父做寿的,伯父伯母认为父亲被抓丁以及祖母去世花费了不少钱,家里已经负债,就不给祖父做寿了,老人家听了非常生气,说要是江老幺在家不会不给我做寿的。大姐日志中写道:我跟着姑妈去给祖父祝寿,一到伯父家祖父就拉着我的手, 老泪纵横, 见了他的女儿女婿也不吭声。开席了, 他的大儿子儿媳和两个己结婚的孙子孙媳女儿女婿都来请他老人家上坐, 要给他老人家拜寿,可是祖父就是不动。亲朋好友都入坐了,单等这个老寿星了。 祖父为什么不入坐呢? 伯母在一旁和姑妈说道:这次满十本来说不办的, 老幺被抓壮丁花钱叫他回来吊孝,老母亲死了又花了不少钱, 本来己经负了责, 再办八十酒还得借钱,他不高兴,现在借钱来办起, 他老人家又这个样子。祖父听了气不打一处来, 他站起来指着伯母说:你们好! 江老幺不争气,可他是被人抓的,不是干了什么败家的事,你们总拿他说事。说完又坐在小木凳上,无论什么人劝, 无论多少人请, 他都不去入坐。不管怎么样他的左手始终牵着我,客人们都入坐了, 他拉着我端着小木凳坐在屋詹下挽草把, 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大路, 嘴里不停地唸叨着:老幺会回来的. 我的江老幺会回来的。   
    父亲一去杳无音讯,王老爷病死,母亲自然就被解雇,以后一连找了几家, 都不用带着孩子的,只好暂时住到伯父家。家里有人怕母女三人长期住在他们家,这时堂嫂就对母亲说:么妈你这么年轻守着两个年幼的妺妺干啥呀, 有个弟弟你守着还有盼头, 你苦挣苦熬两个妹妹长大了, 出嫁了, 你老了, 谁管你啊?找个合适的人家, 带着两个妺妺改嫁了吧。伯母在一旁也帮着说合, 还选好了对象。隔壁的任长年就合适, 三十多岁, 虽说比你大十来岁, 但很能干, 常年帮人, 家里都是你说了算。母亲听了她俩的话气得发抖说:她们的父亲又没死, 你们逼着我带着江家的骨肉改嫁, 你们就不怕江老幺回来找你们算帐?你们这不是要活活气死老爷子吗?我们三娘母不会赖在你们家的,你们都说我年轻,既然我年轻就能帮人干活, 我们三娘母总不会被饿死。要知道那个社会的女人应恪守三从四德,改嫁是受人唾弃的,所以我母亲坚决不改嫁,而且她坚信我父亲还活着。
    看来是没法再呆在伯父家里了, 母亲只好带着两个姐姐来到外公家。外公将两个女儿都嫁出去后,经人介绍讨了一个后外婆,又生了两个小姨;外公家很穷,又没种田, 靠帮人杀猪宰羊得点钱买米过曰子。外公知道但凡母亲能想出别的办法决不会把孩子送到他家, 外公对我母亲说: 三, 你放心去找亊做吧, 有我们一囗吃的就不会让娃儿饿肚皮。后外婆只比母亲年长一两岁,是一个很好相处言语不多的家庭妇女,对我母亲的遭遇深表同情,尽管家里时常穷得揭不开锅,但还是没有阻拦外公接纳我的两个姐姐。母亲就到县城里帮人去了, 每月抽时间去看看孩子,带点生活费去。大姐日志中写道:外公家比伯父家和姑妈家更底层, 连饭都吃不上, 每天只能吃三顿菜稀饭, 真稀, 连娃儿影子都照出来了。有时外公没钱买米, 就只能吃两个我和小孃孃捡的红薯根根。我和妹妹没地方睡觉, 外公和幺舅砍来竹子在堂屋的角角(角落)里搭了一张床, 晚上我和妹妹就睡在那里。床搭得不够结实, 睡在床上直摇晃,有一天晚上睡到半夜妹妹翻身掉在靠墙壁的床下了, 我拉了好久也拉不起来, 我们两姐妹都哭了, 妹妹只有两岁多, 直喊妈妈来抱。我知道家里没有妈妈来救妹妹, 便大声哭着喊: 快来救妹妹啊!快来救妹妹啊!哭声和喊声惊醒了睡在里屋的憨包大舅娘(大舅妈有点弱智), 她端着灯出来问:妹妹呢?我用手一指说; 妹妺在床底下。
    外公去世后,后外婆又带着两个小姨改嫁了。我小时候去二舅家要经过她家门前的小路有时也能看到她,给我的感觉是她表情冷漠,母亲招呼她时她要环顾左右,确定周围没有人才搭讪几句,二舅妈说她在那个家里就是一个受气包。再后来大一点我和表姐找猪草时也去过她家房前屋后,她家不同季节有各种水果,桃子熟了、荔枝熟了,她会偷偷摘一些藏到我们的背篼里让我们赶紧离开。表姐说她害怕后来这个丈夫,不敢公开对我们好。带去的两个小姨早已出嫁,有时也来我们家玩,从她们与母亲的交谈中得知她们都生活艰难。后外婆改嫁后又生了三个孩子,听大人说最大的一个是我外公的遗腹女,跟着后来这个丈夫姓。一直到我长大后才明白我这个后外婆有多苦!
 
   三
 
   父亲多次跟我们讲过他被抓壮丁的事情,祖母的去世对他打击太大,从此他的心更不在军营。当时的背景是川军出川损失惨重。具有关资料记载:各界普遍认为这是当时中国“最糟的军队”,装备不足,缺乏弹药、给养和医疗设备,冬天在山西打仗时,士兵脚上穿的还是草鞋。然而,就是这样一支部队,却在抗战中进行了无数次最艰苦、最惨烈的牺牲,为中华的民族独立事业做出了伟大的贡献。加上出川抗战的川军,总计约350万四川壮丁走上了抗日战场,占全国同期实征壮丁的五分之一。也就是说,当年大约每15个四川人中就有1人上了抗日的前线,全国抗日军人中,每5个中就有1个是四川人,伤亡人数达64万余,参战人数之多,牺牲之惨烈居全国之冠。整个抗日战争期间,仅有四川等少数几个省份未遭受日本人的铁蹄践踏,但四川却向全国提供了20%的兵源,和50%的钱粮。内战中恶名在外的20军杨森部,是抗战中第一支出川抗战的川军,从淞沪会战开始,无役不从,是三次长沙会战的骨干兵团,曾在第三次长沙会战珠影山战斗中全歼日军第九混成旅团加藤大队。川军二十六师,参加淞沪会战,是战绩最好的五个师之一,全师四千余官兵,到撤离战场时仅存六百多人,伤亡85%以上。所以川军急需补充兵员,按抽丁方式根本无法满足,只有强抓,抓壮丁使得多少个家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电影《抓壮丁》就是写照。川人樊建川在成都郊外的安仁古镇建起了建川博物馆,经过十几年的不断收集,馆内展示了大量抗战资料与实物,向世人展示那段波浪壮阔的中华抗战史。
    辗转泸州、西康等地,父亲没有一天不想家,闭上眼睛就是年迈的老爹,娇妻、女儿的身影,他不知道他被抓走后一家人怎么生活,祖父年岁大了还有伯父照顾,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母女三人该怎么活下去?父亲每天晚上都梦见祖母对他说,幺儿啊,你赶快回家吧!第二年秋天,父亲私下邀约了几个同病相怜的军人,通过一段时间的准备,离开军营踏上了逃亡的路程。晓宿夜行,走了两个多月,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由于不认识路,在大凉山山区穿行,却走到川滇交界处,那一带川军对逃兵监控很严,一经抓住轻则酷刑再送回原部队,重则枪毙。加之天气转凉,路途中他们的被褥衣物等都秘密与百姓换吃的了,走投无路,几个人商量只好去补兵了,就说是部队开拔途中走散了。
这次几个人还算运气好,补兵处并没有为难他们,事后他们才知道是进了云南王龙云的部队。云南20万军队参加抗战,同样伤亡惨重,也是急需补充兵员。补兵后不久,父亲所在部队开到宝山,时间应该是1944年冬天,父亲不愿意多讲那段兵营生活,每当我们问及他在云南保山军营的情况,父亲就会紧握拳头,双眼充血,我和弟弟吓得赶紧躲得远远的。
   直到2017年11月,我随旅游团来到龙陵松山抗战纪念园,较详细了解了那场战役:1942年,中国远征军首次入缅作战失利,滇缅公路被切断。撤退到怒江东岸的远征军余部与日军隔岸对峙。1942年5月日军进驻怒江西岸后,将松山作为警备中心、进攻据点和防御支撑点三位一体的战略目标,开始阵地建设。1943年太平洋败退中,日军战略专家预见到松山作为支撑滇西和缅北防御体系重要支撑点的作用凸显为首位,遂拟将松山建设为永久性防御要塞。缅甸方面军15军令第56师团派出工兵联队,并从中国滇西、缅甸、印度等地强征民夫1670余名(其中印度人80余人,东南亚华侨138人),昼夜施工。为保密,仅允许他们到大垭口为止。工事完成后,为完全保密,1944年2月21日至25日,日军将抓来的民夫以打防疫针为名,全部秘密注射处死,并焚尸掩埋,战后在大垭口曾发现“千人坑”。至1942年底完成第一期施工。后又以防御为主,对松山腹部阵地加固和扩建。
 

 
    1944年5月,为打通滇缅公路,20万中国远征军集结滇西,进攻龙陵、腾冲和松山。原计划主攻腾冲,以便尽快与驻印军取得联系,而对龙陵方向以防御日军增援为主。但是,进攻部队在高黎贡和腾冲方面损失惨重。中国远征军与援军整编为滇西远征军下辖第十一第十二集团军共计16万人,并且接收了少量美式装备,当中大部分军官亦接受了美军的训练。驻印军某部开始从印度反攻缅甸,按照史迪威的计划为配合驻印军行动,滇西远征军某部分左右翼渡过怒江占领腾冲、松山、龙陵。
    松山的战略地位尤其重要,它扼守着滇西进入怒江东岸的交通咽喉。紧靠怒江惠通桥,“前临深谷,背连大坡”,左右皆山,松山突兀于怒江西岸,形如一座天然桥头堡,扼滇缅公路要冲及怒江打黑渡以北40里江面。而且掌握着怒江战场的主动权:进可攻,退可守,还与腾冲,龙陵形成犄角之势,互相呼应,松山不克,滇缅公路不通,交通运输困难,反攻龙陵、腾冲,就会得而复失。所以说松山战役是滇西战役中关键性的战役。被称为东方的直布罗陀。
    中国远征军原计划主攻腾冲,以便尽快与驻印军取得联系,而对龙陵方向以防御日军增援为主。但进攻计划数月前已泄密,日军早已做好准备,将龙陵和松山日军主力部分调往腾冲,而龙陵方向较为空虚。中方远征军对此毫不知情,继续按原计划攻击,在高黎贡和腾冲方面损失惨重。  1944年5月16日,在龙陵方向作战的11集团军71军88师262、264团在平戛方向的勐糯三村缴获日军作战命令一份,方获知进攻计划泄密。长时间作战,前方补给匮乏,松山成了必争之地。
    远征军总部遂命令右翼20集团军继续攻击腾冲,而左翼11集团军由防御转为主动攻击龙陵、芒市,展开全线反攻。因松山久攻不克,弹药粮草等只能靠人力、畜力从保山大后方翻越山路转运,加上雨季影响,根本无法保障前线需要(运弹则无法运粮,运粮即无法运弹)。加上被调往腾冲增援的原松山守备队113联队长松山秀治又率队1500人于6月11日增援龙陵,中方本已攻占的龙陵城区一部之防线被攻破,不得不退守相持,而腾冲攻势亦陷入胶着状态,至此,滇西战局全线告急。松山战役遂成为扭转滇西战局之关键。
    中国远征军于1944年6月4日开始进攻位于龙陵县腊勐乡的松山,历时95天,历经十次会战,至9月7日结束全歼日军三千余人。最终攻克松山。全歼日军拉孟守备队,约击毙日军1250人,俘虏28名(含慰安妇)。中方伤亡近7000人,中日伤亡接近5:1。防守松山的日军部队,又称“拉勐守备队”,包括第56师团第113联队主力及师团直属野炮第56联队1个大队,配属辎重兵、卫生队和防疫给水部一部,常驻兵力3000人。松山地区指挥官,即为野炮兵第56联队第3大队队长金光惠次郎少佐以及当时守备队兵员,共约1340名,在本次战役中被全歼,仅有一人逃出,113联队不复存在。本次战役胜利将战线外推,打破滇西战役僵局,同时,拉开了中国大反攻序幕。1945年1月,战线被节节推至境外。以国军新38师为前锋的中国驻印军在缅甸芒友与远征军会师取得了滇西缅北会战最后的胜利 。

 

 
    松山战役在中国抗日战争史上,以战役级投入和牺牲,赢得了战略级的战争目标。战役的的胜利,打破了滇西战役僵局,拉开了中国大反攻序幕;滇缅公路可以畅通无阻地运送大批部队和装备、物资及重炮兵源源通过了这个“东方直布罗陀”,向龙陵战场开去,形势立即逆转。松山战役的胜利,不仅大大增长抗日胜利的信心,还打破滇西战役僵局,拔下滇缅公路上最硬的钉子,为最终打通公路奠定了基础,拉开了中国大反攻序幕。 
    此次战役是中国抗日战场首次获得胜利的攻坚战、中国战略反攻阶段“转折点”之战,也是中国军队首次歼灭一个日军建制联队(团)的战役、日军在亚洲战场的第一个所谓“玉碎”战 。日本天皇亲授的联队军旗被毁,旗冠深埋地下,成为日军在中国战场上首次遗留上千具遗骨迄今无法收殓的败仗(亡灵无法回归靖国神社)。此次战役也成为山地丛林攻坚战的典范,因有雨季等因素,具有很高的军事学研究价值。战后第8军司令部参谋处编撰《第八军松山围攻战史》,为国民党重庆陆军大学教材(1947)。此役也被写入美国军校教材。
    战役中,由于日军对于工事构筑,火网编成,侧防配置及工事伪装等的熟悉,故而长于逆袭及夜袭,常乘远征军攻至阵地前时,利用侧防火力由两侧封锁,同时由正面出击;或在国军占领阵地立足未稳之际,施行逆袭或夜袭。另外,日军情报系统良好,搜索严密,联络紧密 ,其士兵富于独立作战精神,死守据点,尤其富于牺牲性,导致国军在本次战役中伤亡惨重。
    中国远征军虽然有美军的空运物资支持,但后期才采用对壕作战有较大优势的的火焰喷射器,前期伤亡较大。而由于国家的孱弱,军队的建设水准太低,中方军队中低层指挥官及士兵的素质远不及日军,远征军夜战能力不强,导致白天攻下的阵地,夜间被日军夺回。情报侦察能力太差,进攻战术呆板,基层军官和士兵的主观能动性不够。战术的变动依赖高层拿主意 ,并且少数指挥官不能彻底执行命令,致使战机错失,影响整个作战,也是本次战役国军伤亡巨大的原因 。
   松山战役遗址位于云南省保山市龙陵县腊勐乡,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滇西抗日的主战场。属横断山系高黎贡山山脉,由大小二十余个峰峦构成,海拔2200米的主峰顶上,北、东、南三面可俯瞰气势恢弘的世界第二大峡谷——怒江峡谷。怒江东岸的高山峭壁与西岸的松山对峙,形成惊涛拍岸、飞峰插云的怒江天堑。著名的滇缅公路经惠通桥越过怒江后,在该山的悬崖峭壁间盘旋四十余公里。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是滇缅公路的咽喉要塞,被美国军事家称为“东方直布罗陀”。二战时期,遗址内地堡、坑道、战壕密布,现已开辟供人们参观,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场所,尤其是雕塑家李春华创作并捐赠的中国远征军雕塑群让人震撼!
        
 作者摄于2017年11月
 
    站在松山战役遗址前,听着讲解员心情沉重地讲解场段悲壮的战役,一吋山河一吋血,整个松山会战,伤亡近7000人。我蓦然想到父亲所在部队应该去那里清理过战场,怪不得每每问及父亲那段军营生活父亲都表现得那样痛苦!我好似看到父亲和战友们在掩埋战友遗体时双眼在喷火,那是什么样的生离死别,那又是什么样的国仇家恨?那些牺牲的远征军战友姿势各异,从雕塑群里看得出,有好多十几岁的娃娃兵,他们死得英勇悲壮,鲜血染红了连绵的大小山头。
    汽车在崇山峻岭间穿行,我的思绪也翻滚不停,这里曾经有过我父亲的足迹,我来这里缅怀抗战英烈,同时也在缅怀我的父亲!“滇军精锐,冠于全国”,抗日战争时期, 滇军乃“国之劲旅”, 出现了众多抗日名将。只是抗战胜利不久,龙云就被剥夺了军权软禁在重庆。1945年12月初,龙云秘密策动到重庆开会的滇军将领,要他们抗拒调滇军到东北作战,保存实力,等待时机。后来1948年4月11日,龙云举行记者招待会,拒绝去南京“共商国是”, 8月15日龙云、孙科自南京到牯岭见蒋介石。12月8日,龙云在陈纳德等人的帮助下化装乘飞机逃出南京,经上海转广州然后乘船秘密到达香港,加入了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简称民革。在父亲去世15年后我也加入了民革,我不知道是造化弄人还是父亲冥冥中在指引。
     写到陈纳德将军,有必要插一段“飞虎队”的故事:2018年11月,我在北京参加中国翻译协会年会,陕西省翻译协会介绍了一位叫Jim  Swiderski的68岁美国友人(以下简称吉姆),他父亲是飞虎队员,他正在写一本关于他父亲及飞虎队的故事。几天后吉姆来到成都,我们四川省翻译协会热情接待了他并陪同他去参观了成都郊外的建川博物馆,在飞虎骑兵馆里吉姆找到了他父亲所在的飞虎队机械队,站在图片前吉姆眼里满是泪水,那是真情的流露!之后,吉姆在援华义士雕塑广场与陈纳德将军的塑像合影留念,陈纳德将军就是飞虎队的创建者。克莱尔•李•陈纳德(Claire Lee Chennault,1893—1958),美国陆军航空队少将、飞行员。1936年6月,宋美龄任命陈纳德为中国空军顾问,帮助建立中国空军。1941年8月1日,中国空军美国航空志愿队成立,陈纳德亲自担任上校队长。1941年12月7日,陈纳德率第1中队和第2中队到昆明。20日,防空台侦测到一批日机向云南飞来,陈纳德部所有战机都升空迎击。之前云南人民饱受日机轰炸之苦,日机有时甚至在无战斗机保障护航的情况下,就出动轰炸机起飞进行轰炸。当天,入侵日机10架,被击落6架,击伤3架,志愿队无1架损失。志愿队初战告捷,昆明各报相继报导战斗经过,称美国志愿队的飞机是“飞虎”,志愿队此战成名,被称呼为——飞虎队。1942年7月3日,陈纳德根据美国陆军部和蒋介石的命令,解散美国航空志愿队,而以志愿队部分队员为主组建隶属美国陆军第10航空队的第23大队。美国航空志愿队在中国、缅甸、印度支那作战7个多月,以空中损失12架飞机和地面被摧毁61架的代价,取得击落约150架敌机和摧毁297架敌机的战绩。美国航空志愿队共损失26名飞行员。1942年7月4日,美国航空志愿队转变为美国驻华空军特遣队,陈纳德担任准将司令。
 
 
陈纳德将军与夫人陈香梅女士
 
    只是我那个传说中在台湾的舅舅始终没有现身,我幺外婆死前不闭眼,口里念叨着她的大儿子,我小姨初衷不改,一直等到改革开放后终于解决了入党问题。上个世界90年代初,有人跟我小姨说台湾高雄有人来寻亲,可最终也没有得到证实,我三舅在等待中也去了另一个世界,剩下小姨孤苦伶仃还在等待。小姨送走了多年疾病缠身的姨父,小姨的女儿,一个阳光漂亮女孩,在我上大三那年考上了农业大学,可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不到两年就被癌症夺去了生命。小姨哭得昏天黑地,死的心都有了,可是想到小儿子只得坚强地活下去。现在,小姨的第二任丈夫都已去世,剩下一个耄耋老人,好在还有儿子媳妇照顾。
    抗战胜利了,短暂的欢呼后整个中国的上空又笼罩在内战前夕的阴霾中,由于抗拒去东北作战,许多官兵也就在那段时间离开了部队,对擅自离开的人长官也不怎么追究。父亲又梦见奶奶对他说:幺儿,你咋还不回家呢?于是这次他只身就离开了部队,没走多久害了疟疾,倒在山里一农舍边,这家好心人救了他,用各种草药治愈了他的疟疾。这一耽误又是一个多月,为了感恩,父亲在身体恢复期主动帮这家人挑水打柴。父亲当时二十四、五岁,这个老猎户姓王,老两口生有一女,女儿己长大成人,由于住在深山里,与外界隔绝,还没出嫁。见父亲爱劳动,肯吃苦,就想把父亲留在他们家做上门婿。父亲说:谢谢老人家收留我那么长时间还用草药给我治病,但我家中有妻子,有两个女儿,还有80岁的老父亲,我不能留在这里,你们的女儿这么勤劳,一定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的,我就把她当妹妹吧,他日有机会我再来报答你们。就这样父亲告别王家人,又踏上回乡的征途,跋山涉水,风餐路宿, 那时内战全面爆发,四川气氛比云南更紧张,又怕被再次抓丁,只能白天躲,晚上走,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了泸州,唯一一套外衣裤在也在城外被人强行脱走。
    当年我父亲只穿着在王家养病时大妈给的一件粗布断卦,一条军用短裤,一个破斗笠,从军营出来已经三四个月,时间也是第二年春天,乍暖还寒。回家心切,父亲也不再躲避。又走了将近两天,大路经过我们家祖坟地,父亲知道祖母应该埋在那里,一看边上两个新坟,有一个像刚垒不久,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哭到在坟前,原来祖父由于思儿心切,不久前也追随祖母去了。堂伯父住在附近,有地在那里,看见一个年轻人哭倒在新坟前,上前一看,原来是被抓走快三年音信全无的堂弟回来了,好不容易劝住,告诉他两个孩子在附近外公家里已经很久了。
    父亲谢绝了堂伯父去家里坐坐的邀请,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外公家,刚过门不久的幺舅妈不认识他,因为经常有逃兵经过,以为又是哪个逃兵来了,赶紧就要关门。眼尖的大姐一看来人,立马跑过去抱住父亲的腿:是我爸,我爸来了!我爸回来了!大舅妈出来了,后外婆也出来了,认出真是我父亲,落座拉家常,告诉她们自己的遭遇,父亲说自己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大舅妈找来大舅的长衫给父亲穿上,三岁的三姐由害怕到亲昵,一直让父亲抱着,晚上外公和舅舅们都回来了,亲人相见又哭又笑,悲喜交集!
    
  四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进城了,先找到姑妈,由姑妈带路很快就找到母亲。这对好似经历了生离死别的夫妻终于相见了,母亲都不敢相信,她使劲掐了掐自己的手腕,父亲说别掐了,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还有假吗?姑妈一旁早已泣不成声,当初是她听信别人说自己的兄弟在泸州被打死了埋在关山上,要母亲去找;现在自己的兄弟总算是回来了,也没有缺胳膀少腿,健健康康地回来了,只是老爷子永远也见不着自己最疼爱的幺儿了。我小的时候,每年大年初一和清明都要随父亲去祭奠祖父祖母,父亲总是长跪不起,说自己不孝,气死了爹娘!
    母亲随父亲到了姑妈家,父亲说:我们去租房子把两个娃娃接下来。母亲问:你有钱吗?父亲说没有,我是逃回来的,讨着饭走了四个多月,哪来钱啊?母亲说:既然没钱就先干几天零活找点钱才能租房子。父亲说:不行,你没见两个女儿造孽啊,晚上一人吃一小碗菜稀饭就不再要了,稀饭那么稀,吃了怎么长身体啊?姑妈说那你们去找吧,实在需要我这里还可以借点钱给你们,问了好多家都要付三个月的租金,確实拿不出钱来, 后来听人说文昌宫庙边上有梭箱房,不要租金。他们赶紧跑过去,真有梭箱房,也不要租金,每月打两斤菜油给菩薩点灯。只是房子是敝的,也没有门窗,当时那种状況,父母哪还有资格挑房子,只要不睡在街边就行。房子总算找到了,第二天父亲就到外公家把两个姐姐接进了城,一家四囗总算是团聚了。

 

 
     为了养家,父亲只得干起他的老本行,在赤水河边扛木头。母亲也辞去帮工的活,接了洗衣服和缝缝补补的活在家里做。母亲用自己打工的一点钱给父亲制了一身衣服,还买了一块扛木头必用的围帕。父亲原来在一起扛木头的兄弟伙都很照顧,有活大家干。父亲扛木头时怕弄脏弄破母亲给制的新衣服,就把衣服脫了放在旁边的石条上,光着膀子,肩上垫着围帕扛木头。到休息时去看衣服,别人的还在,唯独他的新衣服不见了。收工时光着膀子回到家,母亲那个气啊!晚饭都没吃。家里也不安全,小东西,吃的,用的都经常被盗。大姐日志中写到:有一天晚上,我起来拉尿刚坐在马桶上就借着月光看见一个人倒我们头天买的米,我刚一出声叫妈,那人提着米就跑了,到哪儿去追呢?虽然只有一升米,但它是我们四囗人两三天的囗粮,是妈妈帮别人缝了两天衣服所得的工钱来买的。第二天早上我们就没有吃的,可恶的强盗,我们真不明白强盗为什么总是偷我们家的东西,当然一个重要因素是我们家没门;但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一天妈妈把全家人的衣服都洗了,那天太阳很大,妈妈就把衣服晒在庙内的院坝里,都还不放心,又叫我端上小凳坐在衣服的旁边,坐的时间太长了,我的尿胀了,就放下凳子到庙内的厕所去拉尿,等我尿完出来一看,衣服不见了,象飞鸟一样一眨眼就不见了。我坐在地上大声嚎叫,这时有人叫来了我妈,妈妈也被气糊涂了,随手抄起一根棍子就往我身上打,边打边骂:懒牛懒马屎尿多。痛得我在地上直打滚.这时一个邻居大妈拉着我妈并示意我快跑,我往那里跑呢?情急之下,我跑回家钻到床底下去躲起,我妈回家后拿起挑水扁坦就往床底下赶,我在床底下吓得哭又不敢哭,叫也不敢叫,妹妹在一旁吓得直哭:妈妈别打姐姐打强盗!正在这关键时刻爸爸回来了,一把夺过妈妈手中的扁担,对妈妈说:打死她也没有用,把她打残了能找回衣服吗?小三说得对,你应该去打强盗。
    一家人都在为生存而奔忙,努力地劳动着。父亲起早贪黑地到河边扛木头,母亲帮别人洗衣缝补,为了缝得快些,还教7岁的女儿帮着锁衣服的脚边。两个姐姐早早的起来去捡别人摘菜后扔的菜干菜叶,要是运气好,能捡一大捆藤藤菜干,足够全家吃一天了。生活虽然艰辛,毕竟是一家人在一起。母亲就在这时生下一个儿子,全家人都特别高兴,但我这个四哥第五天就生了病,开始是不停地哭,因无钱求医,母亲就让大姐去买点草草药来喂他,到了第六天抽疯了,药也喂不进嘴了,两个姐姐吓得直哭,母亲更是泣不成声。住在庙旁边的黃太太说:抱到西医院可能有救。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借了点钱,母亲不顾自己坐月子才几天,和父亲一起把孩子抱到了西医院,刚说几句病情,医生看都不看一眼,手一摆,没救。父母只好抱着儿子回家,晚上这个可怜的小生命就夭折了,这可是父母盼了多年是第一个儿子啊,就这样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母亲用破布把儿子包得严严实实淌着眼泪交给了父亲。口里唸着:儿啊,你再去投个好人家吧?第二天大姐悄悄问父亲:你把弟弟放在哪里了?父亲怕母亲听到伤心,小声说:瓢儿山。可怜的大姐就去瓢儿山捡柴叶,一个山都找遍了,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四弟。后来母亲又生了五哥,也在艰难的生活中不幸夭折。
 
  五
    
     新中国给我们一家带来了新生,父亲当上了搬运社工会副主席,母亲也在街道找到了工作。父亲每天要去工会值班,干得可高兴了。姐姐们也有了上学的机会,大姐10岁才开始上小学,一开始就上二年级,凭着她的聪明,成绩很快就补上还带上了红领巾。有一次公审会,父亲让孩子们去看。大姐日志中写道:我们都不知道什么叫斗争会,那天正好是星期天不上学,一定要去看。吃完早饭,爸爸说要布置会场,急急忙忙地走了。我把妈妈布置的家务事做好后,拉着妹妹朝石盘角走去。人山人海,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站在哪里呢?妹妹人小眼精,一眼就看见爸爸坐在用木头割板搭的台子上。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挤到台下,妹妹大声叫爸爸,可是爸爸说我们不能到台上去,我们只好靠在台子的柱子旁。不一会斗争会开始了,戴着红袖标的工人纠察押着几个坏蛋到台子边上来了,其中有两个插着标杆,标杆上的名字用红笔打了乂。这些坏家伙一出场,会场马上骚动起来;工人们大声吼:打死他, 报仇! 还我男人,还我父亲!一时间口号声,哭声,闹声响成一片,人们群情激愤,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怨气终于可以出了。我爸出来了,他第一个站出来斗争这些坏蛋,他走到插着标的两个家伙面前未开言先一人一个耳光,我爸气得眼泪直流,泣不成声地诉说;史炳林,宫万银你两个家伙抓我壮丁,气死我老娘,逼我妻子帮人当奶妈,我小女儿不到十个月断奶,出麻子放在地主阁楼上三天水米未进,我差点就见不着她了。大女儿为寻我前额摔了一个大囗子,从此破了相。你,你...你害得我们一家人好惨啊!原来这两家伙就是抓我爸壮丁的,我想冲过去咬他们两口,可是纠察队不让过去。要发言的人很多,有的男人被抓壮丁一去无消息,有的当场逃跑被打死,这两个家伙血债累累,血债要用血还,史炳林,官万银被判处死刑立即枪决了。大快人心,这些底层的劳动人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杨眉吐气!
 

 
   我哥出生于1951年,健康成长,父亲的眉头终于舒展了。1952年父母都羡慕农村土改分田分土,父亲在自己的名字报上去单位不批准的情况下(父亲是工会副主席,好歹算个领导),再用母亲的名字从街道往上报。母子四人到农村去参加土改,这样我们家就亦工亦农了。
这就是我的父亲母亲,棒打不散的鸳鸯。当年母亲不听伯母和堂嫂的劝嫁,以她柔弱的肩膀硬扛着,为的是父亲回来能有一个家;父亲在逃难途中拒绝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家,母亲在等他,女儿们在等他。尽管到家后身无分文,家也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但是她们母女三人在等着他,这就够了,回到家里,父亲的心就平静了。以后的几十年,患难与共,母亲对于父亲来说更像姐姐,家里的事都是母亲在张罗。
父亲有20多年多数时间在川江上放木筏。川江放筏,要一程一程沿江送到约定的地点交货,听父亲讲过那个时候有森林工业局,在岷江上游乐山犍为一带砍伐大量树木,岷江、川江沿岸有好多水运木材站,比如乐山到宜宾,宜宾到江安再到泸州,泸州到重庆,重庆再到宜昌、沙市甚至武汉。遇上雨季涨大水,沿途的木材站会把江上漂来的木材收集圈在一起,等江水平稳些就由工人扎成大筏子顺江而下送到约定地点。交完木材结了账就可以回程了,走一趟水运少则半月,多则一月,遇上放大筏到宜昌一带有可能就是两个月。回程除了坐一段火车就是步行,先是大家一起,途中往往分散走,为缩短时间,尽量抄近道,夜宿岩洞也是有的,渴了喝口生水,饿了甚至偷吃人家地里的地瓜。支流放排工走几天,最多十来天可以到家,而川江放筏工从武汉、沙市、宜昌一带回家,最多的要走一个多月,路上千万不能生病,不然客死异乡也无人知晓。有一首川江民谣,恰如其分地再现了当年放木筏工人的景象:去时哟嗬嘿,转来岩洞歇,没有铺盖盖,扯把黄荆叶,没有枕头睡,石板都要得。无论在川江上有多么艰辛,对于父亲来说,家就是他温馨的港湾,只要回到家里,母亲总是让他歇着,家务事从不让他沾边。
   父亲常说,在江上走的人是死了未埋,父亲熟悉川江上每一道湾,每一个坎。有一年清明前夕我们去看望爱人的姨妈,原来姨妈的大女婿曾经是我父亲的徒弟,他回忆起跟着我父亲在川江上放木筏的岁月,对父亲的人格魅力和精湛的技术还赞叹不已。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去到江边看他们在川江岁月中必过的惊险之地灌口,伫立江边遥望对岸的神臂城(老泸州城),滔滔大江在这里形成一个大急湾,缠山绕城向东流去,老泸州城就在对面的神臂山上。我从资料上看到过老泸州城海拔300米,占地面积1.5平方公里,东西长1200米,南北宽800米。整城周长3365米,地势西高东低,东头壤陆,三面环水,带缠9公里绕崖水路,江岸陡峭,悬崖矗立,地貌奇特,地形十分险峻而秀丽。山下怪石嶙峋,波涛汹涌,江流澎湃。神臂山山势奇特,又若雄鹰戏水,地形十分险要,是川江上的一道天然屏障。因其整体地貌犹如一肢大而长的臂膀伸入川江而得名,据说老泸州城现在已经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地。我好似又听见父亲那浑厚的男中音在江面指挥着徒弟们过了交滩就要尽量往左搬,只有一条狭窄的水道可以通过。那个名叫灌口的大坎子就在神臂山下,好似一条恶龙藏在水下,一旦有人搅了它的美梦,它就会发怒,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船只、木筏在这里散架,多少条生命葬身鱼腹。
 

 
    父亲喝了几十年川江水,也落下一身病,50多岁就没法工作了,哮喘严重,而且习惯喝烫茶,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让母亲给烧一壶开水泡茶,刚切上的茶马上就可以喝,父亲说在江上放木筏,因为江面上冷,习惯喝热茶暖身。那些年来我们家的客人都知道,谁能给父亲带一小包茶叶,父亲总把人家当座上宾。父亲非常好客,他的任务就是陪客人聊天,而怎么招待客人那是母亲的事,父亲从不过问。
1978年3月,我作为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离开家,父母送我到码头,我突然发现他们都老了,很后悔前一天晚上居然呆在三姐家没回去,没能理解父母因为我考上了文革后第一届招生的大学那份激动的心情。母亲告诉我父亲整晚都睡不着觉,骂我不懂事,他们有好多话要给我讲。我上大三时,查出父亲是癌,那时的医疗条件也差,父亲又坚持不做手术。我大三下学期中途请假回家看望父亲,正好弟弟也从部队请假回来看望,哥哥带着父亲在城里复查病后等我们,下午没船返回了,父亲硬要和我们一起步行回家。看到父亲走一段就气喘吁吁,我们心里别提多难受,可父亲说,你们都有出息,我在路上每每碰见熟人,我脸上有光啊!这就是父亲,一个要强的人。等我再次得到噩耗从学校赶回,已经与父亲阴阳两隔,父亲,我勤劳一生的父亲,我还没能尽孝啊!
    送走了父亲,我蓦然发现60刚出头的母亲已经是满头银丝,步履蹒跚。我发誓工作后一定好好照顾母亲,可等我工作后,结婚、生孩子,也没能好好孝敬她,反倒累母亲帮我看孩子。我三姐经历坎坷,过早得了绝症,在重庆住院期间母亲还去护理,送走了三姐,母亲眼泪都流干了。不久看我实在忙不过来,爱人又在几千里外的部队工作,母亲又到我身边为我看孩子,直到孩子三岁上幼儿园。这时我的爱人也转业到了我们单位,我们都希望母亲能跟我们一起享享清福,毕竟单位里条件要好些,但母亲坚持要回去,她说趁还能走得动要到处走走。回去后母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哥嫂都很孝顺,还提前为她做了70大寿。母亲喜欢去亲戚们家串门,在她自己的侄儿家里被狗咬伤,没能及时送医院,流血过多,出院后不久觉得不对劲,去医院一检查已经是癌症晚期,回天无力。那个暑假我们姊妹兄弟都尽量陪在母亲身边,在她老人家70周岁生日前一个月,儿女孙辈们的千呼万唤没能留住母亲,母亲累了,她老人家安详地、永远离开了我们!

 

 
    我常常在想,要是父母能看到改革开放40年来的变化,看到我们兄弟姊妹各自家庭日子都越过越好,该有多开心。我三姐虽然早逝,她的大女儿本科毕业已经在教书育人战线上30余年,而且几年前不到50岁就已经当上了外婆,现在是外孙女、外孙都那么可爱;小女儿早已经是博士后,在武汉一所大学里工作,两个儿子都工作得不错,孙女已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孙子已经上初中。长姐的孩子们都有出息,先后上了大学成了单位的中层领导,外孙女、孙女、孙儿都上了大学,而且也都结婚成家。我的儿子去了人大读研后留在北京工作,如今儿子儿媳都在北京发展。弟弟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已经成长为独挡一面的公司老板,哥哥的儿子通过努力也拿到了大专文凭,在建筑行业摔打20多年,成为技术总监。我们家的变迁可以说是千千万万个家庭的缩影。后来我与我先生一起尽心照顾了患哮喘病的婆婆10多年,尽管如此,我还是有一种“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惆怅。如今看着父母的照片想对他们说说话,眼里却只有酸楚的泪花,父母的养育之恩只有来生再报答。
    1989年在我人生记忆中刻骨铭心,就在那一年,含辛茹苦养育我们姐弟五人、辛勤操劳一生的母亲抛下心爱并牵挂的儿女们追随父亲而去。有一句话说得好: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到2007年送走了婆母,我的人生就真的只剩归途了。2019年3月24日,儿子与一帮年轻人在北京乐空间举行演唱会纪念一位叫海子的诗人,儿子他们还为海子的诗歌谱了曲并亲自演唱发表在网易云音乐。这位青年诗人15岁就考上北大法律系,毕业后在中国政法大学昌平校区当教师,写了不少诗歌,被誉为20世纪中国诗歌的重要符号之一。亦或是来自农村,家庭贫穷的自卑,又或许是写了不少诗得不到认可,再或者是恋爱失败,初恋女友嫌他贫穷离他而去,再恋上的“姐姐”因为已有家庭只能拒绝他。总之,诗人在25岁生日两天后选择卧轨自杀,时间巧合也是在1989年。据说他的母亲闻得噩耗当即气晕,来到儿子的学校已经糊涂,见人就下跪希望唤回儿子。我不想评价诗人的对错,我也来自农村,诗人的父母在农村开豆腐坊,培养出一个15岁就考上北大的孩子多不容易,做儿女的应该明白,生命不只属于自己,珍惜生命高于一切。希望有高堂在上的子女们好好珍惜自己,珍惜亲情,孝敬好老人,使我们这个社会更加和谐!


 
    作者简介: 江丽蓉,字邦英,宜宾学院外语教授,已退休。现任四川省翻译协会秘书长、西南财经大学天府学院特聘教授。多年外语教学与科研生涯中,出版学术专著4本,译著一本,词典一部,参编著作多部,发表学术论文30多篇。曾先后担任四川省第九届人大代表、宜宾市第一届政协委员、第二届政协常委、民革四川省委委员、民革宜宾市委副主委等职务。在母校旭照小学发起设立“知识奖学金”,其事迹先后入选《人大代表风采》四川卷,《世界人物辞海》第四卷,中华姓氏通鉴《江姓卷》,合江中学百年校志及合江县名人录,合江旭照小学优秀校友名录第一期。
     
注:本章松山战役及飞虎队资料数据均来自网络。部分图片来自于网络。

热搜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