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周强
原标题:周强:去年法院系统查处违纪违法干警656人,最高法13人
“各级法院要加强警示教育,从奚晓明等违纪违法案件中深刻汲取教训,完善内部监督制约机制,坚持有案必查、绝不姑息。”
3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周强在十二届全国人大第五次会议第三次全体会议上作最高法工作报告。他透露,2016年,最高法查处本院违纪违法干警13人,各级法院查处利用审判执行权违纪违法干警656人,其中移送司法机关处理86人。
周强说,2016年,全国各级法院牢牢坚持党的领导,深入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届六中全会精神,牢固树立“四个意识”,坚决维护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权威。加强人民法院党的建设,严肃党内政治生活,加强党内监督。扎实开展“两学一做”学习教育,不断改进司法作风。
“以零容忍态度坚决惩治司法腐败。”周强表示,全国各级法院坚持严字当头,严格执行“五个严禁”、任职回避、防止干预过问案件“两个规定”等制度,强化对审判权的常态化监督。落实全面从严治党责任,对769名履职不力的法院领导干部进行问责,查处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干警220人。
在肃清“害群之马”的同时,最高法也持续弘扬着正能量。周强表示,各级法院涌现出一大批司法为民、公正司法的好法官。各级法院共有335个集体、612名个人受到中央有关部门表彰奖励。
去年以来,周卫东、侯铁男等36名法官积劳成疾、英年早逝,退休法官傅明生遭报复杀害。他们是新时期公正司法的践行者、司法改革的燃灯者、司法为民的奉献者,他们用忠诚乃至生命筑起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
早前报道
广西退休法官傅明生遭报复杀害 凶手称每年都回来寻仇
从1978年到2013年,傅明生在法院工作了35年。受访者供图
傅明生63岁,广西陆川县法院退休法官;龙建才67岁,广西陆川县沙坡镇沙坡村过路塘队村民。
傅明生与龙建才是一个村的人。目前没有人知道,两位已过花甲的老者小时候是否相识。但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两人生命中共有过两次交集。
一次是22年前,傅明生是法院审判长,龙建才是一起离婚案的当事人,傅明生判决龙建才离婚案成立。另一次交集,就是20天前,龙建才拿一把水果刀,刺进了傅明生的脖颈。
龙建才在案发现场被抓获,警方执法仪记录下的画面里,龙建才操着含混的方言恨恨地说:“他判我离婚!”
行凶
1月26日,农历腊月二十九。广西陆川县沙坡镇沙坡街,中午1点左右。
沙坡街位于沙坡镇中心,分为新街和旧街。新街热闹非凡,店面里唱着上世纪80年代的流行歌曲,大门敞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龙建才在街上游荡。
沙坡村过路塘队的龙超(化名)在沙坡街卖鸭子时,遇到了龙建才。他记得,龙建才看起来没什么异常,还问他鸭子卖完了没。
龙超回忆,龙建才穿着灰色上衣,深色裤子,蹬着一双破旧的黑色凉鞋。寸头、圆脸、身形瘦削,挤在人群里,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这个时间,傅明生刚吃完午饭,照例打开电脑看新闻,儿子开了家床上用品店,傅明生没事就帮忙照看,身旁的两个乳白色卷帘门敞开着。老伴王素贞(化名)要哄1岁半的小孙女睡觉,进了二楼的卧室。
案发时,一楼的门店内,只有傅明生一人。
傅明生家是一栋临街的农家小楼,大门紧闭。傅明生就是在一楼房间里被杀害。
沙坡镇派出所所长卢智说,按龙建才事后的交代,他当时窜进屋内,直接绕到了傅身后。突然用一只手搂住傅,另一只手持刀向傅明生的脖子捅去。
被杀者毫无防备。傅明生很可能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仇人。
他的儿子傅健宇告诉新京报记者,二十多年来,龙建才从来没有找过事,要不然家里也不会完全没有防备。
沙坡村不大。只消二十分钟,便能走遍整个村子。在这个抬头就能遇到熟人的村子里,想找到一个人,并非难事。
事后公布的尸检证明显示,傅明生全身共有13处创口,头颈部有12处。还有一刀砍在了傅明生右手虎口处,应该是他下意识阻挡时被砍的。
有目击者对警方称,看到傅明生倒在了电脑桌旁边。头朝门外躺着,身下流了一摊血。
在街上摆摊的亲戚赶过来,寻到一块门板,抬着傅明生向三百多米远的镇卫生院跑去。
接诊的医生詹梅珍回忆说,中午1点21分,她接到电话,得知傅被捅了。4分钟后,傅被抬过来时,瞳孔放大,已无生命体征。
她记得,傅明生穿了一件黑色的夹克衫,身上还挎着钱包。脖子左右两侧均有伤口。
根据警方的讯问,捅完傅明生,龙建才又跑到傅家楼上,试图寻找傅明生的老伴王素贞。
傅明生的儿子傅健宇说,当天中午,他母亲在房间里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所幸的是,龙建才并没能打开房门。
“他要杀我全家。”傅健宇说,开门不成后,龙建才又拧开了傅家的煤气阀门。
二次行凶未果。几分钟后,龙建才提着20厘米长,不锈钢柄的水果刀,从楼梯上走下来。
这个二十分钟前还在沙坡街上晃悠、与熟人闲聊的人,已经变了副模样:他右手拿着刀,脸上、衣服、鞋子上都是血。
案发现场离沙坡镇派出所只有100多米远,接警后,派出所5名民警全员出动,跑着赶到现场。
龙建才被当场抓获。办案民警描述,龙没有反抗。
带头抓捕的卢智记得,龙建才当时喊了句,“反正我也不要命了!”
22年前的判决
审讯很顺利,龙建才供认不讳。
面对当地媒体的镜头,龙建才说,“当时想找他寻仇都找不到……开始是想打他,岂止想打他,我是想杀他。”
陆川县刑侦大队副队长林发光透露,龙建才事先在沙坡街上买好了水果刀,还多次到傅家门前踩了点。直到26日看到傅明生独自坐在门店里。
按警方的讯问,龙建才持刀杀人,源于一起20多年前的旧事。
1994年,龙建才被前妻陈某起诉要求离婚。经调解无效后,陆川县法院判决准予两人离婚。傅明生是当年此案的审判长。
陆川县法院副院长阮伟达日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男方的性格比较暴躁,对妻子有虐待家暴的行为,女方也明确不想和男方一起生活了,没有感情。傅明生就是根据这个情况,依据法律的规定,经过挽救调解没有和好的情况下才判决离婚的。
新京报记者获得的司法文书显示,原告陈某与龙建才在1989年相识,同年6月结婚。龙建才比患有小儿麻痹的陈某大18岁,两人育有2个男孩。
陈某诉称,龙建才从1991年开始打骂自己,并参赌置家庭于不顾。两人的夫妻感情已彻底破裂,陈某于1994年春节期间离开龙建才家。请求法院准予两人离婚,并由其抚养大儿子。
官方公布的通报中,陈某还曾因遭到龙的打骂欲喝农药轻生,被邻居劝止。
而龙建才不愿离婚。他在法庭上辩称,陈某生理有残疾,自己主动挑起了家庭的重担。而且,他不曾打骂过陈某。至于陈某的出走不归,龙建才认为是其受他人拐骗,与他人有不轨行为。
审理期间,龙建才因两次强行拖拉陈某,被法院司法拘留。
在村里人看来,这次被拘留也成为他日后寻仇的导火索之一。
司法文书记录,陈某起诉要求离婚后,龙建才曾从客车上将陈某强行拖拉回家,并将其身上的200多元钱拿走。一审庭审后,龙建才要求陈某跟其回家不成时,又强行拖拉陈某,并在路上对其进行辱骂。最后法院将其拘留。
陆川县法院认为,龙建才指责陈某与他人有不轨行为,陈某指责龙建才有参赌行为均依据不足。龙建才在法院两次传唤期间均采取妨碍诉讼的方式,限制陈某的人身自由,从而导致感情彻底破裂。该案经法院调解和好无效,准予两人离婚。大儿子由陈某抚养,小儿子由龙建才抚养。
判决后,龙建才向玉林市中院提出上诉。他认为,自己与陈某感情未破裂,还有和好希望。
玉林市中院审理认为,原判认定事实清楚,证据充分,适用法律正确。龙建才的上诉被驳回,中院宣布维持原判。
陈某改嫁到了陆川县温泉镇,目前杳无音讯。
村里有传言称,在法院作出离婚判决前,傅明生的妻子将陈某介绍给了他人。这让龙建才将傅明生夫妇视为有着“夺妻之恨”的仇人。
陆川县刑侦大队副队长林发光告诉记者,龙建才当时在捅了傅明生后到傅家二楼寻找王素贞,就是想问清楚她将陈某介绍给了谁。
不过,警方和法院均向记者坦言,他们也注意到了这个传言,经过调查后发现传言不实。
各自轨迹的生活
龙建才杀了人的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沙坡村的村民们觉得意外,“没想到他会走到这一步。”
很长一段时间里,傅明生和龙建才循着各自的轨迹生活,毫无交集。
傅明生在陆川县法院工作,住在20多公里外的县城。龙建才则前往百色市隆林县打工,很少回家。
3年前,傅明生退休,回到老家沙坡村生活。儿子开了家床上用品店,傅明生时常帮忙看店。不忙的时候,他就上到楼顶种菜,喂鸡养鸭。
再后来,傅明生的孙女出生了。
傅健宇的手机相册里,傅明生抱着1岁半的小孙女,站在一楼的门店里,左手比出V字。一老一少,笑得眯起了眼。
傅明生与老伴、小孙女在一起。受访者供图
再翻出以前的照片,傅穿着一身深蓝色正装,白衬衣、红领带,站得笔直,眼神中透出威严。
在傅健宇的记忆中,父亲不抽烟,不喝酒,也从不接受吃请。从小到大,父母从来没有主动带他去外面餐馆吃过一顿饭,就连家里吃的青菜都是楼顶自己种的。
有时他会觉得,父亲有点儿木讷,不善交际。
提起老同事傅明生,陆川县法院研究室主任覃坤说,他为人低调,每次有集体照相时都远远地躲在角落里。
从1978年到2013年,傅明生在法院工作了35年,最终以审判员的身份退休。覃坤说,由于沙坡法庭撤并,从庭长退下来当审判员时,傅明生没有提任何要求。
傅健宇说,他的母亲常说父亲就是劳累命,工作上不懂得抗拒,调去哪里就去哪里。
隔路相邻的裁缝店李姐(化名)说,傅明生不爱说话,经常坐在电脑前上网看新闻。他的老伴常和她们聊天,邻里相处和睦。
在邻居们眼里, 这个63岁的老人身体硬朗,时常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汗衫。他的头发花白,脸上的法令纹像是刀刻的一般,整个人朴素又整洁。
沙坡村的另一边,龙建才给村民留下的印象是:孤僻、穷苦、妻离子散。
离婚之后,龙建才独自过了22年。这些年里,村里人极少见到龙建才。据警方透露,龙在百色市隆林县做工,靠修摩托车、开三轮车拉客为生。
被捕后接受媒体采访时,他仍恨意满满,“我每年都会回来一次,目的是为了寻找傅明生报仇解恨,但22年一直都没有找到他!”
警方透露,龙建才近年来患上胃穿孔,做了几次手术,于去年3月回到沙坡村。
沙坡村村民龙超注意到,得了胃穿孔以后,龙建才比以前瘦了不少,看起来眼神暗淡。
据当地村民描述,龙建才在家为数不多的时间里,他都独居在自家的平房里,很少与人交往。
龙建才的邻居唐姐(化名)说,他不爱说话,有点古古怪怪的。
破碎的家
春节期间,沙坡村热闹依然。唯一的不同是,村庄的两端,多了两个破碎的家庭。
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傅明生本可以有个幸福的晚年生活。
接诊抢救傅明生的医生詹梅珍,是傅的侄女。在她的印象里,傅明生与老伴感情甚好。天气晴朗的晚上,他们老两口都要一起出来散步。
就在事发的前几天,詹梅珍还到傅明生家串门。傅明生很开心,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她说,傅明生身体硬朗,没得过什么病。
傅明生家是一栋临街的农家小楼。大门紧闭,未贴春联。
一楼的白色招牌上写着红色楷书:永昌旅社。傅健宇说,这栋楼由傅明生在上世纪90年代修建,之前借给了傅健宇的堂哥用来经营旅社。
坐在傅明生家里,傅健宇的女儿依在身边,警惕地瞪着黑溜溜的眼睛,伸头偷看外来的陌生人。她只有1岁半,十几天前刚学会叫爷爷。
小孩子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母亲王素贞在床上躺了几天,不吃也不喝。
“父亲辛劳一辈子,还没有来得及享福,人就没了。”到现在,傅健宇仍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从傅明生家步行到龙建才家,只需10几分钟的工夫。
龙家是连体的5间平房。大门紧锁。透过窗户望进去,龙家屋内的墙没有粉刷,红色的砖裸露着。
龙建才家,一间用作厨房的瓦房已摇摇欲坠。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贾世煜
屋里摆着一台20多英寸的黑色老式电视机。电饭煲、饮水机和电风扇,都落上了厚厚的灰尘。
警方透露,龙建才受审时曾称,离婚时判给他的小儿子不成器,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掉了。
当地村民称,大约三年前,龙建才的老母亲去世了。再后来,唯一的小儿子也出去打工,不再回来。
警方透露,唯一来到派出所了解情况的,是龙建才嫁在当地的女儿。
根据警方调查,龙建才系家里的独子,先后有过两次婚姻。在第一任妻子生了三个女儿后,双方离婚。后与前妻陈某相识结婚,生下两个儿子。一个生于1989年,另一个生于1991年。
两个儿子,如今都杳无音信。
“如果他的两个儿子结了婚、成器的话,可能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龙超叹了口气说,龙建才身体又不好,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
谁来保护法官
傅明生的遇害,被舆论视为对法律的挑战。
2月4日,事发8天后,傅明生遇害案由当地媒体率先披露。次日下午,陆川县法院在官方微博发声,对此事的经过作出通报。
此后,中央政法委、最高法等部门也先后表态,将依法严厉打击暴力袭法行为,坚决维护司法权威,维护司法人员人身安全。
2月6日凌晨,最高人民法院在官微发文,“不要再让正义蒙羞,不要再让法袍染血!法治不会向暴力屈服。”
同日晚,中国法官协会法官权益保障委员会发表声明,强烈要求对行凶歹徒依法予以严惩。声明中表示,保障法官有效履行职权,是维护国家治理秩序和社会公平正义的内在要求和必要条件。傅明生法官虽然不幸罹难,但法治不会向暴力屈服。
傅明生的案件并非个例。在此之前,已发生北京女法官马彩云遭枪击殉职,湖北十堰法官被刺等案件。
摆在司法界面前的问题是,如何防止法官遭到暴力伤害?
在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张建伟看来,尽管目前关于司法人员保护的规定相对具体了一些,但仍显得有些空洞。他表示,对于司法人员受到的一般性威胁,警察可能无暇顾及。而对司法人员的日常性保护,相关制度仍不健全。
对于如何保护法官,陆川县法院一位法官也感到困惑。他说,办案多了,法官经常会受到当事人的威胁。虽然保护司法人员有规定,但也不能因为有人说一句威胁的话就把他拘留,这样反而更加激化矛盾。
张建伟认为,法官遇害跟社会暴力化的倾向有一定联系,也跟人们对司法的不信赖有关。在遇到纠纷的时候,希望通过司法解决,但又对司法充满疑虑,对司法机关的公正性仍然充满着不信任。
傅明生遇害案激起的涟漪,在人们的叹息声中渐渐沉寂。
案发不久,龙建才即被检察院批准逮捕。
2月9日,傅明生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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