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那条深入四川血脉的路

2015-03-07 09:28 来源:中国天机网 责任编辑:寒江雪
摘要】埋伏于历史深处的隐秘之路 在全中国的省级行政区中,曾经出现地方割据政权次数最多的,无疑当数偏处西南的四川。从先秦时代的古蜀国开始,两千年间,这里先后以成都为首都建立过公孙述的成家,刘备的蜀汉,李雄的成汉,王建的前蜀和孟知祥的后蜀等几个小王国

 

 


  埋伏于历史深处的隐秘之路

在全中国的省级行政区中,曾经出现地方割据政权次数最多的,无疑当数偏处西南的四川。从先秦时代的古蜀国开始,两千年间,这里先后以成都为首都建立过公孙述的成家,刘备的蜀汉,李雄的成汉,王建的前蜀和孟知祥的后蜀等几个小王国。

   
这些小王国之所以能与中原的中央王朝或其它更为强大的政权平起平坐,偏安一方,是由四川独特的地理环境所决定的:四川盆地将近20万平方公里,且是沃野千里,物产富饶的天府之国,它为先后存在的那些小王国提供了丰厚的物质基础。其次,更重要者则在于,四川盆地四面均是如同铁璧合围的山地,使得四川犹如一个巨型的、可以自给自足的城堡:四川西部是人迹罕至的青藏高原东南缘,北部是大巴山、米苍山,外围则是横断中国南北的秦岭,东部是巫山,东南部是大娄山,南部是大、小凉山以及云贵高原。可以说,在全中国的所有省级行政区中,从地缘政治上讲,四川是一个最为特立独行的存在。

但是,无论群山的阻隔有多么闭塞,交流始终才是人间正道。因此,千百年来,四川与中原地区的联系,除了通过三峡再从湖北境内转向陆路外――其实,在只有帆船的古代,放舟三峡是充满危险与变数的旅行;更多的,是那些不绝如缕,如同草蛇灰线一样穿越了横亘于四川和陕西之间的千山万壑的古道。人们把这些古道统称为蜀道。

蜀道有狭义和广义之分。
    
狭义的蜀道,一般是指从成都出发,经过广汉,德阳,梓潼,翻越大小剑山,经广元棋盘关出川,在陕西勉县境内跨过褒河并沿褒河过石门,越秦岭,出斜谷,此后直通西安的全长约1000余公里的古道。目前尚通行的108国道的许多路段,正是沿着狭义的蜀道在四川北部和陕西南部的崇山峻岭之间不屈不挠地延伸。

 广义的蜀道则包括了名称各不相同的几条古道――它们其实是沟通四川与陕西的不同区域的古道,其中穿越秦岭的有4条:即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陈仓道;穿越大巴山的有3条:即荔枝道、米仓道、金牛道。

 今天的子午道全线均在陕西境内。它是几条蜀道中修建时间较早的一条,早在先秦时期就初具雏形。秦末,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时,就是沿着这条路从咸阳到达封地汉中。三国时,魏国和蜀国之间的战争,大多就发生在这条路周边。子午道因穿行于长安县的子午谷而得名。它北起长安(即西安),翻越秦岭主脊抵宁陕县,此后再经石泉县,过子午河入洋县,越城固后到达终点汉中。历史上,汉中曾长时期属于四川。

荔枝道的得名是因为唐朝时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荔枝,就是通过这条古道由四川运往长安的。荔枝道的主要经行线路由四川通江一带翻越米仓山后进入陕西镇巴,经西乡和宁陕后抵达长安。显然,这条古蜀道联接的不是长安和成都,而是长安和川东地区。

米仓道起于陕西南郑,翻越大巴山后,再过米仓山进入四川南江,在南江境内经由不同道路,可分别抵达成都和重庆。蜀汉时期,蜀国名将张飞曾在米仓道隘口驻兵,并大败曹军,至今还有称为张飞碑的石碑立于境内。

傥骆道得名于其南界位于洋县傥水河口,北界位于周至县西骆峪。它途经太白、佛坪,经汉中后联接米仓道入川。傥骆道开通较晚,是秦岭中最短的通道。三国时魏将曹爽与蜀将姜维曾多次在此交锋。
  
    
褒斜道南起汉中褒城境内的褒谷口,北至陕西眉县境内的斜谷口,并因之而得名。这条古道沿褒斜二水斗折蛇行,约250余公里,然后再经米仓道穿巴山入四川。在褒斜道和子午道、傥骆道三条道中,子午道和傥骆道必须翻越海拔二、三千米的秦岭,道路艰险难行,而褒斜道却几乎不翻山,只需从五里坡一个小山梁中穿过,就从褒水进入到了斜水,不仅里程短,而且较易通行。从战国时起,就有人在谷中凿石架木,修筑栈道,以后历代相继,不断维护、增修。

 其中,汉武帝时曾对全线进行过大修,从而出现了“栈道千里,无所不通”的盛况。在所有古蜀道中,褒斜道修建时间最早,持续使用时间最长,经过行人最多,因而也是古代进出四川最重要的通道。许多有名的历史故事,就发生在这条古道上。诸如刘邦在进入汉中做汉王时,曾听从张良的建议,为了消除项羽对他的猜忌,便将褒斜道上的栈道全部烧毁,以示无意北返。“肖何月下追韩信”,“诸葛亮造木牛流马”,这些中国家喻户晓的故事,全都发生在褒斜道上。

陈仓道留下了一个著名的典故,即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刘邦出汉中与项羽争天下时,故意大张旗鼓地修复被他此前烧毁的栈道,暗中却将精锐绕道奔袭陈仓,并取得胜利。这个典故既成为一个成语,也成为三十六计之一。陈仓道又名故道、堂光道。它北起宝鸡大散关,经凤县陈仓沟口和留坝火烧关,过勉县入汉中,再由金牛道过大巴山入四川。

 金牛道乃古蜀道的主干线,又名石牛道、五丁道、剑阁道、蜀栈、南栈。得名源自“石牛粪金、五丁开道”的古老故事。相传,与蜀国相邻的秦国一向对富庶的蜀国垂涎三尺,早就想进军,却苦无通道。为此,秦王将一条据说能拉金子的石牛送给蜀王,蜀王不知是计,派出五位大力士(也就是李白《蜀道难》中所说的五丁)负责将石牛运回蜀国。石牛运回蜀国后,蜀王发现它们根本就不会拉金子。生气之余,又命五位大力士把石牛给秦王运回去,并责备秦王骗他。由于巨大的石牛两番在秦蜀之间的山地通行,原本茂密的森林也被踏出了一条大路,这就是金牛道。用五只粗笨的石牛,秦王顺利地打开了通向蜀国的门户。早就虎视眈眈的秦军,趁机从金牛道入侵,导致了蜀国灭亡。

这自然只是一个民间传说,不可能是历史的真实。不过,它却曲折地说明,当初开凿金牛道是何等的艰难。金牛道的具体线路是:从汉中经勉县西南金牛驿,南折入五丁峡至宁强县,再转西南经牢固关和黄坝驿,进入四川广元的棋盘关,此后再经明月峡、五里峡和石柜驿,以及嘉陵江绝壁上的飞阁栈道后渡嘉陵江至要塞昭化,经牛头山,过剑门关,再经翠云廊和梓潼大庙,入绵阳后到达成都金牛坝。此路全程共约600余公里。这既是古蜀道的主体,也是后来修建的川陕公路的基础,同时,它还是狭义蜀道的最核心部分。

从上述几条名称、位置各不相同的古蜀道可以看出,自古以来,因为沟通与交流的需要,在把四川和陕西分割开的秦岭、米仓山和大巴山的群峰之间,我们的先人在没有炸药,没有钻机,甚至连钢钎和铁锤也没有的条件下,以血肉之躯,修建了若干条今天已然隐没于历史长河的隐秘通道。

通过这些隐秘通道,僻安西南的四川与中原也就有了不绝如缕的联系,那些割据的小王国,也就不可能长期地分裂,而是应证了古人“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预言。而这些隐秘通道,在战争时期,是险要的兵家必争之地,在和平年代,则是文化和经济的交通走廊。

蜀道串联的雄奇大地

今天,成都和西安之间的高速公路已全线贯通,在古代即便快马也需要十天左右的路程,现在只需区区数小时了。不过,谢天谢地,今天的高速公路本着裁弯取直少绕道的原则,它的行进路线,基本没有与古蜀道重合。这样,古蜀道的大多数地段,还得以保存了它曾经的古老面貌。

 

作为一个热爱行走的四川人,我曾在古蜀道的主干线,即上面说过的金牛道上行走过多次。可以说,从成都往北,直到四川和陕西的交界地带,古老的蜀道像一条深入四川血脉的线索,它贯穿起了这个文化大省的历史与现实。蜀道所经行之地,留下了极为丰富的文化遗存。行走蜀道,犹如古人所说的人在山阴道中,风景目不遐接。

 驱车由成都沿今天的108国道,也就是古金牛道北上,车过德阳以后,原本一马平川的平原已经到了北部边缘,远处次第出现了高丘和低山。在罗江县境内,一个叫白马关的地方,记载了发生在古蜀道上的一段著名故事――事实上,由于历史上外部势力进入四川,基本都是无一例外地沿古蜀道南下,因而与古蜀道有关的故事中,最多的就是关于战争的,尤以三国时代为最。

 白马关北望涪城(绵阳),南窥成都,称得上是由成都北面的最后一道屏障。白马关的得名,缘于刘备进川时,其重要谋士庞统乘白马在此被乱箭射死。《三国志》中载,庞统“进围雒县,统率众攻战,为流矢所中,卒,时年三十六。”雒县即今天的广汉,在白马关以南,要想攻取雒县,必须从白马关这座成都平原的最后一道屏障中穿过。白马关关城早已不存,如今新修了一座关楼。在关楼不远处,就是庞统当年中箭身死的落凤坡,以及后人为纪念他而修建的庞统祠。白马关前的蜀道,是如今距成都最近的一段保存相对完好的古道。

 绵竹关是三国时代的另一座重要关隘。很多人错误地以为绵竹关在今天的绵竹境内,其实非也。绵竹关不在绵竹,而是在德阳市旌阳区下辖的黄许镇。绵竹关和白马关一样,它们所倚托的山,同为鹿头山,这也是蜀道从成都北上之后,穿越的第一座山。虽然与北面将要经行的秦巴山地相比,鹿头山实在低矮得不值一提,但因它位于成都平原尽头,因而也显得相当高峻挺拔。

三国末年,魏将邓艾入蜀,就是在绵竹关前斩杀了守卫此关的诸葛亮之子、孙诸葛瞻及诸葛尚。至此,蜀汉再无险要可守,尽管姜维还有精锐部队布防于剑阁与钟会周旋,但远在成都的刘禅也只能选择投降。

梓潼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优雅,其实它不仅优雅,而且古意盎然――查资料,这个地名竟然源于4000年前的初民时代。据说,先前,梓潼叫陈尼山,因大禹治水时,曾在这里堆过泥土。后来,大禹听说陈尼山上有梓木,打算砍来造船,哪知道那棵梓木已成精,当大禹去砍伐时,那厮竟然化成一个童子想逃跑。后来,人们就把陈尼山改为梓童,鉴于山下有一条河,就在童旁加了三点水,成了梓潼。

不过,梓潼最著名的不是大禹或陈尼山,而是文昌帝君和他的王宫七曲山。七曲山就在蜀道之畔,或者说,蜀道正是穿七曲山而过。山不算高,一字长蛇的几座山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柏树。在庄严的柏树映衬下,一些飞檐托举的红墙黄瓦隐隐在望,这就是文昌宫,也就是民间所说的七曲山大庙了。

 文昌宫和关帝庙一样,遍迹中国。文昌宫祭祀的神,是文昌帝君。这个据说掌管文运的领导,乃梓潼人张亚子。全国的其它文昌宫,只能算张亚子的行宫,而七曲山大庙,才是张亚子的正殿。所以,尽可以想象,七曲山大庙的历史该有多么辉煌。比较有意思的是,鉴于张亚子掌管的是文运,到七曲山烧香的人,有不少就是即将参加高考或中考的学生。

由于年代久远,蜀道的许多地段都已荒废,成了一个历史名词。但在剑阁境内,还有保存最为完好的一段,那就是翠云廓。这个诗意的名字,源于那绵延300里的柏树。
    
以剑阁为中心,西南至梓潼,东北到昭化,东南接阆中,蜿蜒300余里的3条古道上,两旁全都是年代久远的柏树。这不仅是四川的奇迹,即便走遍天下,也难以找到第二处。经过历朝历代兵火战乱,刀砍斧锯,翠云廓上的柏树至今还有8000多株。

这些柏树,大的需要8个人才能合抱。在蜀道旁,有一个叫古柏王的景点,那株被称为古柏王的柏树,几乎就是独木成林的样子。不少驱车经过者,都要停车观看。夕阳西下,倦鸟归林,一阵阵晚来的微风掠过了翠云廓,千百棵无言的柏树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昔人已去,古柏常青,天地依旧是一片苍茫。

关于翠云廊的由来,或者说是在这条古道上种植柏树究竟始于何时,民间流传较广的说法是张飞任巴西太守时所为,因此,翠云廓上的柏树又被人叫做“张飞柏”。但经过考证,现存翠云廓上的柏树,大多是16世纪初期,由剑州知州李壁所植。李壁在任期间,对已经显出破败迹象的古蜀道进行了大规模维修,并在道旁大量种树。为了纪念李壁,后人在古道旁为他修建了一座寺庙,而更广泛的纪念则是无言的历史和大道周行的人心。

穿过了翠云廊,离剑阁的普安镇不远了。普安是一座很不幸的镇子――很多年来,它一直就是剑阁的县城,也是蜀道穿行的诸多县城中的一座。但就在几年前,县城忽然搬迁到了下寺镇,那是因为新的蜀道――京昆高速的广元至成都段――正好穿镇而过。于是,普安镇一下就从县城跌落成一般乡镇,虽然它还有远比一般乡镇更多的楼房,更密的人烟,但县治不在这里了,它只有独自郁闷的份儿。

就在这座废弃的县城所倚的鹤鸣山上,深藏着著名的鹤鸣山摩崖造像。鹤鸣山这个名字,在四川有好几处,而且都和道教以及道教创始人张道陵有关,剑阁的鹤鸣山也不例外。沿着鹤鸣山的石阶拾级而上,林木参天,空山欲滴。就在山与林之间,古人以石壁为创作场地,在上面刻划了大量宗教人物。其中的一些唐代道教造像,是我国最大最完好的道教摩崖造像,《世界美术史》、《中国美术史》均把它们列入章节加以重点介绍。在鹤鸣山,还能见到著名诗人李商隐在梓潼当地方官时应剑州刺史蒋郁所邀而写的《剑州重阳亭铭》碑。
  
   
大约是失却了县城的身份,普安除了楼房多些,人多些,垃圾也相应比一般乡镇多些,所以,鹤鸣山石刻,大约就是这座可怜的废弃县城惟一的亮色了。不过,这惟一的亮色,当地人不屑一顾,外地人又多半不知道。这样,我们的游览就是专场――除了我们一行三人,再没有别的游客了。

剑阁县最著名的或者说可以作为这个县的LOGO的,不是鹤鸣山,而是剑门关。广元至剑阁一带的山峰,由于流水长年浸蚀切割,形成了峰脊高耸的山岭,其中最著名的是剑门山,又称大剑山,它有72座如同利剑般插向蓝天的险峰。峭壁中间断裂的地方,两山相峙如门,故称“剑门”。三国时,诸葛亮在剑门依崖砌石建关,也就是今天剑门关的由来。同时,诸葛亮还在大小剑山之间架筑起一条险要的阁道,剑阁也因此得名。

剑门关历来有天下雄关的称誉。这座关城仿佛上苍的杰作:一座座绵延起伏的砾岩山峰寸草不生,故有剑门无寸土之说。这些寸草不生的坚硬砾岩排列在一起,独独中间留了一条狭窄的通道,看上去就像一座天然的城池。这胜似于铜墙铁壁的山峰,它把自秦岭而来的群山万壑都一一斩断了,也让那些企图南下成都平原的外来势力望而生畏。那条弯弯曲曲的蜀道,就从剑门群山的缝隙里曲折迂回。

 剑门关关口的岩壁间,“第一关”和“天下雄关”的石碑昭示着这座关隘的不同寻常。自古以来,它就是出入四川的咽喉,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俗语说:打下剑门关,犹如得四川。纵观历史,所有打算割据四川的军事力量,没有一个不先攻下这个天险,然后以此为江山的北界,将四川与中原地区分割。从三国时诸葛亮建关驻军伊始,剑门关就是一个异常雄险的古战场。
  
    
据记载,历史上,没有任何一次从北面也就是正面攻打剑门关的战争,取得过胜利。三国末期,魏军伐蜀时,姜维以只相当于钟会等人五分之一的人马扼守此关,就将几十万魏军挡在了关城之外。邓艾只得冒险另避蹊径,迂回摩天岭,从平武一线通过阴平小道,绕过了剑门关,才得以进入成都平原。1935年,红四方面军从大巴山长征路经此地时,在李先念的指挥下,曾以奇袭的方式从后门攻克剑门关。

与剑门关的雄壮相映成趣的,是剑门豆腐的绵软。从剑门关镇里到下山的镇外公路两旁,举目就能看到一家接一家的饭店,这些饭店,几乎都以剑门关豆腐相引诱,以便像我这样经不起考验的行者停车做客。剑门关豆腐不仅味道好,而且还能做出许多花样。四川以豆腐闻名的地方有三个,一个是剑门关,一个是乐山西坝,一个是我的老家富顺。公正的说,三者之中,排第一的当数剑门关。

如果普安听说与它相距不远的另一个地方,在2000多的时间里,由王城降为州治,由州治降为县治,由县治降为人民公社,再成为今天的普通小镇,它肯定会在同病相怜之余,暗自庆幸自己的命运还是要稍微好一点,至少,落差没有大到这种简直可以用来发电的地步吧。这个落差巨大的地方,就是古蜀道上另一个著名的咽喉锁钥之地:昭化。
   
昭化古称葭萌,公元前400年左右,古蜀国王开明武力征服广元、昭化一带的苴人,把这里作为他弟弟的封地,称为苴国,这个小国家的首都,就在葭萌。公元前316年,秦国大将司马错率大军沿褒斜道南下,在拿下白水关后,顺白龙江而下,与蜀国展开的最大的一场战争就发生在这里。是时,蜀军大败,蜀国的覆亡也就成了时间问题。秦灭蜀后,在新拓展的蜀国实施郡县制,原来的苴国一带,设为葭萌县――这是巴蜀最早设治的一个县,比文昌帝君的老家梓潼县还早,史称巴蜀第一县。 

三国时,蜀汉割据四川,葭萌成为边地最重要的关隘之一。当时的形势是“金牛古道,穿城而过;剑门雄关,巍峨傍立;桔柏古渡,扼江拒守”,虽属弹丸之城,却有金汤之固。诸葛亮六出祁山时,这里是重要的后勤基地。蜀汉后期,诸葛亮的继承者费袆开府昭化,长年驻扎在此。不过,比较郁闷的是,费先生在一次大宴宾客的酒后,竟然被魏国降将刺死。

 这位死得很窝囊的蜀汉重臣,安葬在昭化城外的一块小平原上。几年前,昭化离旅游还有很远距离时,我曾在竹林中找到费先生的墓,墓旁一米开外就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粪坑,一户农民猪圈里的两头肥猪与费先生比邻而居,费先生的墓碑则当作了粪坑上的踏板。后来再去时,昭化已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费先生的坟重修了,墓碑也重刻了,却叫人再也找不到那种“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的沧海桑田之感。

昭化古城始建于苴国时期,蜀汉又重建,宋代大修,以后各朝各代修葺不绝,但如今还算原汁原味的古建筑,只有三道城门了,那就是东门迎凤门,西门登龙门和北门拱极门。幽暗的城门洞里,曾经用来安放门栓的地方磨出了深深的坑,能够直观地感觉到似水流年如何暗中偷换。站在城楼上,脚下的昭化城是一片起伏的青瓦。

 虽然既做过首都――可能是全世界最小的首都了,也曾做过州府,但2000多年里,昭化更多时候是作为一个县城而存在的。就像许多历史悠久的县城一样,昭化也有文庙、考棚和书院。这三者,在古代,乃是文风传续的重要标志。这说明,昭化不仅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也是香火鼎盛的人文渊薮之城。
   
上世纪50年代,由于宝成铁路和川陕公路的建成,昭化沦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偏僻小镇。几年前未开发时,我看到的昭化是几条宽不盈丈的小街,到处是破落的院子,屋檐上倒挂着拂动的野草,入目都是寂寞。现在,昭化成了旅游地,修整一新的小镇似乎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油漆味儿。显然,它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不过,行走在这样的小镇,联想到它曾经有过的辉煌岁月,或许会从心里生出一些感慨:一座城市的命运,庶几也相似于一个人的命运,有着它前定了的起承转合。

明月峡位于有2300多年历史,素有“蜀北重镇”、“川北门户”之称的广元市。明月峡原名朝天峡,朝天,即朝拜天子之意,据说当年唐玄宗避安史之乱南迁成都时,当地官员曾在此接待并朝拜而得名。朝天峡在广元以北约30公里处的朝天镇外的嘉陵江上,峡谷全长约4公里,宽约100米,两岸石崖壁立,其东就是有名的朝天岭,谷深约2千米,是嘉陵江冲破山脉而形成的峡谷。

 朝天峡可谓为蜀道咽喉中的咽喉,它是连接蜀道南北的唯一通道,2000多年来,人们为了保证蜀道的畅通,在这里留下了古今六条道路,所以人们又把这里称为“中国交通史博物馆”,这六条道路是:远古时山民们走出的羊肠小道,先秦时官府在峡壁建立的栈道(即金牛道),峡中嘉陵江边船工们修建的纤夫道,嘉陵江上的航道,民国时期修建的川陕公路(至今仍在使用),川陕公路对面的上世纪50年代修建的宝成铁路隧道。

于是,这个壁立千刃的峡谷,竟然先民小道、嘉陵水道、纤夫鸟道、金牛驿道、108国道、宝成复线等古今六道于一隅,即使走遍世界,恐怕也难以找到第二个相似的地方。因而,有人把它称为“中国道路交通发展的活化石。”

 出川与入川:蜀道上的千秋往事

几千年来,在飞机发明之前,出川与入川不外乎水路与陆路二途。水路即通过长江三峡后进入湖北,而陆路则只有蜀道。在非机动的帆船时代,三峡的险滩急流,使得穿越三峡的水上之旅被人视为畏途。相比之下,人们更愿意选择虽然同样艰难,但还不至于有生命之虞的陆路。因此,许多涉及到出川与入川的重大历史事件,都和蜀道有关。而这些以蜀道为依托的出川与入川事件,有时候关乎四川或西南,有时候则关乎全国。时光流逝的记忆里,这样几次出川与入川永远难忘:
  

公元前4世纪末,秦国朝野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辩论:秦国到底该以何种方式统一天下?诸多不同意见中,大将司马错的主张得到了秦惠文王的首肯。司马错的主张就是先攻占蜀国,利用蜀国占据长江上游的地利,再顺江而下消灭强敌楚国,最终完成消灭诸侯的重任。

与自然环境相对恶劣的秦国相比,蜀国肥沃的土地和殷实的财富令秦国君臣动心。公元前316年,秦灭蜀的战争拉开序幕,被称为虎狼之师的秦军在大将司马错的率领下,由陕西南下,沿着崇山峻岭中一条几乎只能算是毛坯的小道进入四川并直逼成都。这条毛坯小道就是金牛道。正是通过金牛道,秦军拿下了成都并搞定蜀国。此后,秦国以富庶的成都平原为后方基地和讨伐楚国的跳板,最终完成了统一大业。可以说,秦国统一大业浓墨重彩的第一笔,就是由蜀道来书写的。

公元207年,46岁的刘备三顾茅庐之后见到了27岁的诸葛亮,在给刘备提出的远景规划中,诸葛亮要求刘备以荆州为立足之地后,立即着手夺取四川,因为有着沃野千里,高祖因之以成帝业的四川是当时惟一可能与北方的曹操和江东的孙氏鼎足而立的宝地。刘备听取了诸葛亮的意见,三年后,当他应刘璋之邀入川时,其经行路线,也是沿着古蜀道入川。暗弱的刘璋仅仅因刘备是同宗而对这个急于想找到根据地的野心家赋予了空前信任。两人在富乐山上饮酒高歌,长达数十日。

此后,在得到刘璋的大批补给后,刘备以讨伐张鲁为名,前往葭萌关屯驻。富乐山与葭萌关均位于古蜀道上,其中,富乐山在今天的绵阳城郊,古蜀道就从山脚经过,历来是当地士人游玩的好去处。葭萌关是前面已说及的昭化。后来,刘璋给刘备增加了军队并补充了粮草之后,刘备却迟迟不肯北伐张鲁。不久,又借口刘璋杀死了建议迎他入蜀的张松,引军南下,攻取涪城后又与事后赶到益州的诸葛亮合围成都。刘璋在极度的追悔中出城投降,刘备从此据有益州。

刘备果然如诸锡亮策划的那样以天府之国为班底,创立了他偏安几十年的蜀汉王国。刘备去世之后,诸葛亮执掌蜀汉军政大权期间,他所进行的北伐战争,无一不由蜀道出川。只是,有时候是由金牛道而出,有时候是由米仓道而出,有时候则由陈仓道而出。曾经商旅不绝于途的蜀道,因为战争而成为风啸啸兮战马鸣的征战杀伐之地。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白居易在他的《长恨歌》里这样描写唐玄宗的仓皇幸蜀。756年农历六月,在获悉安禄山叛军马上就要攻打长安的消息后,盛唐的缔造者唐玄宗决定弃都而逃。逃跑的目的是陕西以南的四川,逃跑的路线,是由褒斜道而入金牛道。
  
“蜀土丰稔,甲兵全盛”,这就是当时的四川。也是唐玄宗为什么要选择逃向四川的最充足的理由。当年十月,秋风渐起时,唐玄宗在经过两个多月的辗转反侧之后,终于走进了成都平坦宽阔的大街。唐玄宗自公元756年十月到达成都,次年年底离开成都返回长安,一共在成都生活了1年又两个月。此前已在灵武继位为帝的唐肃宗,下令把庇护过唐玄宗的成都升格为府,号为南京。

亲历过安史之乱的大诗人李白写了一组关于唐玄宗入蜀的诗,其中对这位狼狈之中的君王在蜀道上行走的情景写道:“秦天蜀道置金牛,汉水元通星汉流。天子一行遗圣迹,锦城长作帝王州。”

历史往往惊人地相似。当年唐玄宗逃往四川时,他恐怕不会想到,再过124年,到了他的后裔唐僖宗当政时,这位在历史上总是给人以轻浮之感的晚唐皇帝,还会重复他的祖先唐玄宗的逃亡之路。

 与唐玄宗的逃亡之路一样,唐僖宗也是从长安逃向四川。不过,唐玄宗走的是金牛道,而唐僖宗走的是傥骆道。对唐王朝来说,四川的存在就像溺水的人在慌乱中抓住了一只救生圈。依靠这只救生圈,他才不至于被强大的波浪吞没,他才有凭借它重新上岸的可能。

唐僖宗入蜀是在公元881年,若依农历,则为880年。这一次兵逼长安的不再是拥兵自重的大军阀,而是一位农民起义领袖,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黄巢。唐僖宗前脚刚走,黄巢后脚就进了长安。唐僖宗这支小队伍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经过半年多的长途跋涉后,唐僖宗于8816月抵达成都。

 唐僖宗在四川的时间长达4年,比他的老祖宗唐玄宗长了一倍多。4年之后,他终于有机会再次踏上曾经行走过的蜀道回长安了,但此时的长安已经不是彼时的长安了,破败,萧条,战争的创伤使这座千古名城已经远远地落在了成都之后。

两位唐朝皇帝的两次仓皇逃往四川,蜀道功不可没。正是籍由这条穿山越岭的古道,两位唐朝皇帝才能在大难临头时逃往相对宁静和富庶的四川,并以此为基地作一次咸鱼翻身般的艰难挣扎。唐朝两度走出历史瓶颈的危局,都由同一个省份和同一条古道来完成,与其说这是一种巧合,不如说是一种得天独厚的历史必然。

 【本文转自《一路钟情》,聂作平著,中国友谊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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