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观荣
●领工资的日子
以前，工资很少的时候
捏着那几张钞票
就觉得很有成就感
就想喊几位老乡去小饭馆聚聚
可现在，工资只是
一个银行的短信通知
只是银行卡里的短短数字
只是一笔笔计算精细的开销
以前领工资时需要签名
为此还特地练了很久
虽说没有多少文化
他不想写出来的字让人笑话
可如今，很久没有握笔了
长着厚厚老茧的手
会硌痛笔的腰肢
这不是善良人做的事情
打工仔天生对笔心怀敬畏
领工资的日子
他会偷偷把钱取出来
摩挲一段时间之后
再偷偷存进去
反正都是自动柜员机
也无人知晓
●木耳
往事潮湿
那段最孤独的岁月里
他心中长出木耳
这是一个打工仔的秘密
车间里嘈杂刺耳
他爱上的那台机器
被别人双手粗暴抚摸
于是木耳长得更加旺盛
有一种待嫁的心情
可他是来自偏僻乡村的年轻男人
谈了多年的女朋友提出分手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世间没有什么值得流泪
泪水都化成了汗水
他不敢渗出更多的液体
害怕心中的木耳慢慢枯萎
在一个滴着露水的凌晨
他累倒在工作岗位上
昏迷的一刹那
他听到所有人都哭了
他见到所有人心中
都长出柔软木耳
后来的后来
他娶了一个打工妹
他本来想娶一台工厂的机器
带回给遥远故乡的父母
他们都是种植木耳的农民
●睡不着的深夜
不上夜班的深夜
他经常睡不着
其实心中没有什么牵挂
他只觉得自己是一台机器
需要细心地保养
维修班的那伙人
对待生病的机器太残暴
其实他们也是打工仔
也有遥远的故乡
扳手、起子、榔头、撬棒
就是最常见的凶器
吓得他经常睡不着
睡不着容易胡思乱想
他知道，想什么都是白搭
他不想白费力气
心想事成只是童年的妄语
他只想多挣些钱
偶尔还会心疼那台老机器
人还有下班时候
尽管下班也不快乐
可机器一直在不停工作
除非它突然病了
等待维修师傅的粗暴
睡不着的深夜里
他想到一个词叫同命相怜
●月如钩
家乡的月亮是圆的
他乡却月如钩
月亮四周的云彩有了皱纹
钩子上挂着他的行囊
里面有父母的照片
去年给父母买了新手机
都有高像素拍照功能
他想经常看看二老的样子
可他们怎么也不会使用
他思索钩月与圆月
是不是一对母子
可为啥不能一起出现在夜空
莫非圆月留守在家中
钩月打工去了他乡
他想天天给父母打电话
听听亲人的声音能容光焕发
可老人经常忘带手机
还念叨电话费太贵
不知月亮是否打过电话
看它那冷冰冰的样子
一定很久没有亲人的消息
看着越来越弯的钩月
将要消失在夜空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梦想船长
儿时梦想当一个船长
尽管家中的渔船
小得只能载几只鱼鹰
他曾嘲笑鱼鹰不会飞翔
要那翅膀有什么用
当他慢慢长大
鱼鹰相继苍老离世
那艘小鱼船也已破旧不堪
成了他儿时的一截记忆
他最终没有当成船长
成为千千万万打工者的一员
背井离乡的时候
他又想起那艘小鱼船
要是乘船远航该多么惬意
一个北方人生活在南方
一个农村娃成了流水线工人
打工生活也有神奇的地方
各种乡音聚集在一起
真像一台不落幕的晚会
每当这时
他又想成为一名船长
驾着小鱼船行驶在车间里
那些机器设备如同水草
那些产品如同肥鱼
那些厂里的美女同事
特像当年的鱼鹰
真想载着她们永远航行
人的一生真该做一次船长
哪怕只有短短片刻
能够把握自己的航向
能够载着心爱的人
纵使永远打工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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