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志林
编者按:府衙千金强嫁酒坊掌门,绝色姑奶怒取将军首级,痴情郎君饮恨跳崖自尽,爱国之子突袭英国军舰,失踪花旦影现钟家墓地,逃婚鸳鸯走进雪域高原,酿酒者不得不知的酒德,饮酒者不得不知的酒技。泸州作家陈志林的长篇小说《姑奶奶的那罈老酒》最近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发行,在读者中引起强烈反响,深受读者好评。这是中国第二部关于酒商的家史、奋斗史、悲壮史……,也是酒城泸州的第一部关于酒商的家史、奋斗史、悲壮史。为了大力弘扬泸州酒文化,讲好酒城故事,经作者特别授权,由天机www.zgtianji.com、川南经济网www.chuannane.com两家网站连载,希望您能喜欢。
第八章
温家公子龙飞带着不平与羞辱,与伙计们从“洪春花曲坊”回到码头上,不愿在城里头丢人现眼,一下船就赶忙到小市杜家街一家医馆里,让坐堂大夫为左眼受伤的摊凉工诊治。大夫为摊凉工清洗了眼睛,看看伤势很重,很是惋惜地摇摇头,说道:“这位兄弟是伤到眼底了,眼珠已严重受伤,且晶体泄漏,需要每日都来敷药,能不能医好,就看他的造化了,唉……”
一行人,无精打采地回到“舒聚源”酒坊,温老板赶紧迎了上来,看看众人的脸色还有那个摊凉工蒙着眼罩的左眼,心下一沉,似乎已明白了三分。刚想问个究竟,龙飞就快言快语地将所行的结果一一道来。温老板听后,木讷地沉默了许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嘱咐龙飞要找大夫来每日给摊凉工上药,又给了摊凉工家人送了一笔钱,说是一种慰问。还嘱咐伙计们未弄清事情以前,谁也不要再去钟家闹事,又让人告诉厨房多加些菜给伙计们压压惊,然后就让大家伙儿散去了。
温老板回到自己房里,再也坐不住了,围在桌前转来转去:“如今,还是不要再起祸端为好,我“舒聚源”虽说是丢了几罈调味酒,但只要人在、酿酒的技艺在,还怕我“舒聚源”会被他洪春花压倒么?暂且以静制动,稳定局面为好,况且那个摊凉工也是为我温家才伤了眼睛,救治眼睛要紧啊!龙飞今儿带着伙计们前去讨问,不管怎样,钟家打伤摊凉工,还有钟家盗走温家数罈调味酒的事儿,酒城里恐怕马上就会传扬开来,这对钟家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舆论不把他钟家淹死才怪。”
果然不出温老板所料,钟家盗酒又打伤人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出几日,就已经在酒城闹得满城风雨了。一些商户不相信这些谣传,觉着“大好人”钟泰山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但“天成生”的林老板却趁风扬沙,岂肯放过这个造谣中伤的大好机会,派出下人到处挑事搬非,于是,谣言越传越邪乎,甚至钟家姑奶奶所珍藏的上百年的老酒都是偷来的,所以尘封多年从不启窖。有一些商户就开始半信半疑,还有一些商户干脆就被谣言击中。有一些一直在“洪春花曲坊”订酒的商户舍近求远跑到“舒聚源”去订酒,一直在酒城占有龙头老大地位的“舒聚源”订酒量节节攀升。温老板没有想到会因祸得福,又一再嘱咐下人不要提起这件事儿,也不许再去“洪春花曲坊”纠缠,那样的话,就算是趁人之危了。温家所处的有利局面就会大大挫伤。温老板默想,往往谗言败坏君子,冷箭射死忠臣,钟大好人,你就自食其果吧。
一个多月过去了,那个摊凉工的左眼却没有一点儿起色,大夫无可奈何地对温老板说道:“这位兄弟的眼睛看来是没救了!在下无能,还是另请高明吧!”温老板给了大夫看病的钱,谢过大夫后,大夫离开了。温老板又给了那个摊凉工打发了一大笔钱,叫他回家静养,日后有什么困难再来找他。可那个摊凉工说啥也不回去,非要在这“舒聚源”干下去,温老板考虑再三,就让他学勾调技术去了,眼睛不行,舌尖健在,也便由他去了。
钟泰山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场争斗惹来祸患是那样的不可估量,也许是敬酒神仪式触犯了神灵,他很是烦躁。温家这一搅还真是厉害,不仅搅得谣言四起,钟家的清誉也受到了影响,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订单量明显下降。一些商户见了面,都是一副很尴尬的脸色,倒好像钟家真的做了盗贼似的。
神龛正堂上那副钟馗打鬼的神像,在烛光衬托下,显得格外阴森与威武。满脸的络腮胡子,似无数根钢针,凶恶的眼球里隐藏着正义与仇恨,端详着阴霾的世界。老祖宗不可战胜的内涵中给了无穷的力量,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心里说道“不能犹豫了,身正不怕树来遮,我一定要向温老板有个交代,决不能因为流言蜚语,把钟家的人看瘪了。钟泰山再也坐不住了,决定去温家走一趟,不能让这黑锅莫名其妙地背在钟家人的身上。
太阳暗淡下来,天气有些阴冷,江风吹来,夹着大股鱼腥味,平常而言,这气味,他认为是江岸人的福气,鱼米之乡嘛,可今天,却让他有些倒胃口。出门不久,钟泰山就遇到奔丧的队伍,心情不禁有些悲凉起来。这次去泸州,又是只身前往的,他拎了两壶自家的“洪春花曲”,见了温老板就恭恭敬敬地呈上去,面带微笑说道:“小侄受家父之托,前来拜望温伯父,家父让小侄代问伯父金安!”
温老板万万没有想到,钟泰山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拜访,先是愣了一下,稍加犹豫后,便接过钟泰山递过来的两壶酒,信手交给身边的下人。然后,口气不冷不热地说道:“贤侄和乃父的心意我温某人领了,温某人身体一向康健,请转告乃父,今天我府上还有重要的事情,就不留贤侄了,改天再与贤侄叙旧吧,来人啦!送钟老板!”
下人闻言,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钟泰山见状,只好笑了笑,说道:“温老板不是想知道那几罈调味酒的下落吗?”
“哦?……”温老板不竟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钟泰山会突然提及这个话题,语气有些焦急地说道:“那就请贤侄告知一二吧!”
“伯父总不能就让小侄站在这里说话吧?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痛!”钟泰山望着温老板自我嘲笑着说。
“哈哈……请贤侄屋里坐!屋里坐!”温老板边说边将钟泰山往屋里让。
宾主落座,下人见是老友驾到,立刻沏上奢府茗茶。温老板开口道:“想毕贤侄有许多事要告诉我。”
钟泰山却缄口不言,拧着茶碗盖转着圈,似在想着心事,又像是在回味茶香。温老板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过了半晌,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温伯父可曾听说酒城屡屡失窃的事情?”
温老板点了点头,说道:“有所耳闻。”
钟泰山似乎有意在点醒温老板,又接着说道:“钟、温两家素来交好,温家酒坊的酒,一向稳居酒城第一把龙头交椅,岂是资历较浅的钟家能撼动的?再说钟家族规一直在警示着儿孙们,兴家立业靠的是品德,那才是真正的本事,今儿小侄登门拜访,一则看望受伤的酿酒师傅,送来银两,二则特带来两壶洪春花曲,请温伯父品尝。伯父是酿酒名家,鉴品大师,品尝之后,自是知道其中的味道,可看看有没有你温家老酒的味道在里头呢?呵呵呵……”说完,钟泰山难以为情地笑了起来。
温老板心头一动,眉头皱了起来,接着又舒展开,望着钟泰山,说道:“贤侄所言甚是,我温家一向踏踏实实做生意,从祖上开始就是一个本分的生意人家,没坑害过同行,也没使用过不正当手段竞争,想毕同行不会将我温家视为眼中钉吧?”
温老板的话不软不硬,像是在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钟泰山听,而钟泰山却从温老板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那就是:“我温老板并没有将你钟家视为罪魁,但你钟家也难逃干系。”
钟泰山还想再说什么,温老板拦住了他的话头:“实在抱歉,贤侄!最近温某身体不大好,大夫让静养,温某就不陪你了。”
钟泰山见状,只好告辞出来。踏着沉重的步子,独步在温家大门口前的围墙边,沉思了片刻,他毫无目标地从二太街的巷子里穿出来,径直上了白招牌。本想在下水井沟坐坐,缓冲一下糟糕的心绪,但街上的叫卖声与马蹄的嘈杂,让他改变了主意。心说,身正不怕树来遮,靠自己说自己的清白,又有什么用处呢?疾风知劲草,事久见人心。于是,他本想走水路,却从关口取旱路返回胡市。一路上的熟人,都笑脸想迎地与他打着招呼,而他无论怎样也笑不起来。
又过了几个月。龙飞在蒲家山的一家酒楼约见客商,无意中听到几个酒客的聊天。其中一个说到温家调味酒失窃的事情,龙飞侧耳细听,那个酒客言谈话语中说到了张中林,还提到了那次生日。其他酒客嗤之以鼻,说他是酒后胡诌,这位酒客却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认识张中林的手下,和那个手下还是远房亲戚,所有这些,自然是那个亲戚跟他说的,哪里会有半点儿虚假?
龙飞闻言,客商也不见了,急急忙忙回到家里,将自己从酒楼里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温老板,父子俩心中的谜团才云消雾散。温老板眉目紧锁地望着长江中来回穿梭的船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道:“看来是我们温家冤枉钟家了,日后,我们温家要多在商会里还有酒商面前,为钟家正名才是啊!”龙飞点了点头。至此,钟、温两家的这场纠葛才算告以结束。
时光随着钟、温两家美酒的发酵也在蒸腾着,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再说当年爱恋钟华山的铁匠女儿祥春,得知华山跳崖身亡后,悲痛欲绝,几次昏死过去。她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拖着沉重的大肚子,只身来到华山跳崖的观音岩,眼泪巴巴地祭拜了华山之后,也想纵身跳入山崖,随华山而去。但就在这时,她腹中的胎儿奇迹般地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母亲的大爱让她坚决活下去。她跌坐在那里,抚着腹中的胎儿痛哭失声,一次又一次地喊着华山,为什么招呼不打就这样走了!发誓一定要将腹中的胎儿生下来,养大成人,继承父业,自己则一辈子不嫁。
祥春住在铁匠铺子里,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来铺子里铲碳、提灰、倒渣、打家什、农具的一些主顾都用不屑的眼光望着祥春,有时祥春将器具递到他们手里,他们赶忙让祥春放下,好像沾了祥春手的器具也沾染了污秽似的。祥春到街上去买菜,腆着一个大肚子,也招来街面上的人指指点点,甚至有的铺子都不肯将东西卖给她。祥春忍受委屈,回到家里便趴在床上哭泣。铁匠看见了,也是长吁短叹,老泪纵横,叹息女儿命苦。祥春就是这样在别人的白眼中将腹中的胎儿生了下来,婴儿落地的时候,祥春听到他清脆的哭声,更是泪流满面。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头贴在儿子身上,抽泣着说:“孩儿,你父亲的名字叫华山,你就叫继华吧!你要快快长大,光宗耀祖,继承父亲的事业,为母亲争气啊!”小继华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在她怀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啼哭起来。
日子在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不知不觉间溜走了。炉火在木炭中升腾,器件在钢铁中铸成,小继华在“打点吃点”的节奏中体验到了童年的快乐。
酒城的天气虽然风和日丽,有四季不清、四季难分之说,偶尔的腊月有几天仍然有些寒意,从长江岸边吹来的江风也带着严寒的无情。记得有一年泸州下了一场大雪,反常的天气持续了好几天。据老人说,是二十年难遇的大雪。富家子弟穿着厚厚的棉衣,带着棉帽三五成群地打着雪仗,捏着雪人儿,他们好不快乐呀。继华却冻得浑身发抖,几天下来,手被冻起了裂、脚冻起了冻疮,耳朵生了硬块。母亲的那件花棉袄穿起来虽不合身,但很暖和,无论隔壁的孩子们讥笑他是女人穿的,但他仍然舍不得脱下。面对手脚的冷伤,继华一声不吭地忍着,从不提出买这买那。为节省盐巴,母亲用姜开水清洗了手上的脓水,但冻疮都未见好转,因无钱看医生,只好用了土办法。在菜市场上,母亲向屠夫要了猪蹄壳,把它在炉火上烧焦压成粉末,包扎了双手的伤口,虽然有些刺痛,甚至发痒,但很快就好了起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母爱的幸福,第一次期盼着暖春的到来。小继华也在铁匠铺里帮着外公忙前忙后中长成了少年郎。祥春无时无刻不想着让继华继承父业,看着继华长大懂事了,她便和父亲商议,让继华去城里知名酒坊里跟着酿酒师傅学艺。这些年,祥春母子在街面上到处帮助人,再加上小继华又乖巧懂事,街面上的人渐渐接纳了祥春母子。很快地,祥春就在营沟头为继华找了一家名为“仁春和”的酒坊做学徒,这家酒坊也是一家老字号,在酒城里声誉也不错,老板待人也和气,不给工钱,管吃管住。尽管祥春有万般不舍,但她还是狠了狠心,将继华送了过去。继华很是懂事,也不哭闹,知道男儿迟早是要离开母亲的,便告别外公高高兴兴地去了。
继华到了酒坊里,因其年小,老师们让他做杂活儿。每天起早贪黑,清洗高粱、洗橧子、清残料、拌糟、处理黄水、见子打子,无事不做,很是辛苦。他也时常想家,但一想到自己要多学些本事,才有脸回去见母亲和外公,将来才能将家业撑起来,让外公和母亲过上好日子,便又安下心来做工了。
酒坊里的老板对继华较为怜惜,嘘寒问暖。有时还将继华叫到他房里给继华一些云溪泡糖、黄粑等吃食,年头岁尾,老板私下又给了他一定的小惠,这就引来了一些师兄的妒忌。有个叫郑愚的师兄,平时就常对继华呼来唤去,继华虽然打心眼里厌烦他,可想到自己是新来的,年岁又小,不便生事,便默不作声地去替那位师兄做事情。有时候,其他师兄看不惯,便说这个郑愚几句,郑愚便收敛一些。这一日,他又看到继华从老板房里出来,手里捧着一把零食,忍不住妒意大发,待他等到继华走到房门前的时候,就跟了过去,从后面猛然摇晃继华的肩膀,继华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继华被撞到了门上。然后郑愚一脚踏到那些东西上,不无得意地说道:“哎呦!小师弟呀,真是没有口福,这么好的东西弄脏了,这可怎么办呢?”说完不怀好意地瞪着继华,冷笑着。
继华忍无可忍,猛地转过身,捡起地上的东西朝郑愚扔了过去,郑愚闪身躲过,东西正打在闻讯赶过来的一个师兄身上。继华一愣,刚要躬身道歉,郑愚借此声称他要教训这个敢打老师的徒弟,拳头似雨点般落到了继华的身上。他也不甘示弱,把一段时间来憋在心里的怒气,火山喷发一般发泄出来,一拳接一拳地向郑愚打去,手打不着就用嘴咬,两个人扭作一团。
众师兄纷纷赶过来,奋力将两人分开,两人怒视着对方,双方喘着粗气。郑愚还一叠声地骂着“有娘生、无娘养的杂种”。这边厢闹哄哄的,引起了老板的注意,气哼哼地走过来,看到两人的狼狈的样子,也不及问缘由,就将两人臭骂了一通。继华“扑通”一声跪倒在老板面前,眼泪“刷”的一下流出来,哭诉道:“继华给老板添麻烦了,继华甘愿受罚!”
老板望了望继华,又望了望郑愚,厉声说道:“常言道,猪吵卖,人吵败,我这酒坊里还没有发生过公然哄闹的事情,你们俩个都收拾收拾东西,离开我这酒坊,另谋高就吧!”
那郑愚一听老板如此之说,“扑通”一声跪倒,声泪俱下:“还望老板高抬贵手,给徒弟一条生路吧!”
继华愣在那里,却没有再祈求老板的表现,他心里明白自己今天是犯下了大错,也确实无颜再留在这里了,他只是向老板磕了三个头,连工钱也未向老板讨要,说了声:“好汉做事好汉当,知错不改,非君子,徒弟我走了,还望师傅多多保重!”
众师兄都为他们两人求情,可老板心意已决,众人便不再说什么,都一脸无奈地望着他们。
继华收拾收拾东西,流着泪花,离开了这酒气沁鼻的营沟头酒坊。他自愧无脸回家,更无脸见到母亲和时常担心的外公,便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着。这家酒坊问问,那家酒坊看看,后来,终于经人介绍在江南的“爱人堂”酒坊找到了一份活儿。那家酒坊的老板人比较刻薄,对徒弟们较严格。徒弟们在酒坊里做错了事儿,常常要受到他的责罚,因此,一些徒弟做不了几年就另投他处,酒坊里的伙计就常常不够,所以继华来投,老板看见他手脚麻利的样子,就将他留了下来。
这家酒坊的老板不仅为人苛刻,酿酒技术要求也高,对酿酒的各个环节要求得十分地严格,徒弟们不能有一点偷工减料的行为,一旦被他发现,轻则扣除当月工钱,重则罚重体力活儿做还不算,还要按酒坊里的规矩处治,三天不准你吃荤。因此,徒弟们没人敢在酿酒环节上疏忽。但是,有一点,因为这家酒作坊的伙计们大多都呆得时间不长,所以酿酒的最重要的一个环节都是由老板亲自操作,这样就避免了酿酒技艺的疏忽。这样,这家酿酒作坊酿出来的的酒味道醇正,糯香绵软,入口甘甜。在江南的茜草、合江、纳溪一带很有名气,仅次于温家的“舒聚源”酒坊。
滚滚赖溪河
继华到爱人堂酒坊已有三个月了。虽说泸州城区与江南茜草仅一江之遥,却很少回家。他的勤快劲儿再次展露了出来,老板很快便不叫他做杂事,而是让他到酿酒车间里跟着师傅们学酿酒了,把继华乐得一蹦三尺高。他跟着酿酒师傅用心学习,从原料的选取开始,一步一步地从每一个环节学起,这期间,他吃了不少苦。尤其是翻橧,他宁肯吊着木桶,加重自己的身子来起动笨重的橧盖,也不愿随意打扰别人,但遭到了师傅们的责骂,为了掌握酿酒的关键技艺,也有了在头一家酒坊的经历,他都默默地承受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有时悄悄地擦眼泪。
白天忙着作坊里的事情,没工夫想家,等到晚上闲下来,思念的潮水就一次次地拍打着他的心岸。打铁的声音在脑子里挥之不去,风箱与炉火燃气的节凑,时而钻入他的耳鼓。外公、母亲的影子就一遍又一遍地跑到他的心里。他躺在床铺上辗转反侧,直到外公和母亲的身影渐渐模糊,才朦朦胧胧睡去。
潮起潮落几度夕阳红,船来船往送走多少过客。江对岸的宝来桥横渡,并没有给继华带来多少快乐,相反地,是这每天若干次往返,加重了他对母亲和外公的思念。他立志无论如何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决不能让外公、母亲失望。
就这样,他在“爱人堂”酒坊一呆就是八、九年,这中间他让人给家里捎过几次口信,也回过几次家,外公早已是耄耋老人了,打铁铺交给了徒弟打理。母亲经营着铁器铺子,大多是农耕方面的机具,那忧虑的脸上又生出了皱纹,两鬓也露出了星星白发。她经常到玉蝉寺去拜佛,自家也设了神龛,每天早晚都要念经参佛,以祈求神灵对华山毁庙轻生的罪孽。有时还给街坊邻居们做一些针线活,帮助一些需要救助的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一年夏天,川西地区连降暴雨,致使下游濑溪河水泛滥,淹毁了附近的农田与村庄,许多百姓无家可归,有的流离失所,有的跑到城里行乞。一时间,泸州城区与小市滞留了许多衣冠不整的乞丐。
祥春收留了几个从怀德过来的残迹灾民,但是,单凭一家之力是解决不了大问题的,她不顾衙役的阻扰,贸然跑到衙门击鼓求援,希望府衙也能出资出力解救灾民。她又去动员一些商户捐些善款,帮助解决灾民们的燃眉之急。她终日奔走着,最终让一些灾民得到了安置。但是,她的内心还是不能平静下来。她想到治标还需治本,只有解决沱江与濑溪河河水之患才是根本问题。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加固大堤是一项举措,最好能再修建一座能报警的大桥,这样洪水暴涨时就会自动发出警戒,提醒两岸的村庄及时做好防灾准备,便可减轻洪水带来的损失,就是在平常的时候,也能方便百姓过河,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祥春想到,这是一个多么宏大的工程呀,必需要有更多的人帮她才行。于是,她首先叫人给继华捎信,立即开始键桥筹款,让继华回家与她一道,完成她心中的梦想。
继华最懂母亲的心,得到母亲的来信,心情万分沉重,无论如何,他将承担此任,替母了愿。竟不迟疑地跟老板还有众师兄介绍了母亲行善的举动,便告辞了一番,就匆匆返回了母亲的娘家,开始了捐资修桥事宜。祥春母子带着灾民,往返在胡市、潮河、杨九、富顺、隆昌等地大街、小巷、田边、地角、村庄与商铺里,鞠躬施礼,游说众人,饿了吃干粮,渴了喝泉水,很是忙碌了一段时日,讨来善款后,又带着一些年轻力壮的后生们,到山里去砍伐树木,风霜雨雪,寒来暑往,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做好了修桥的准备。
接下来,母子二人又在隆昌县境内招募了一些能工巧匠,准备修建这能报警又能通行的桥。这些工匠都被祥春母子为民解难的善行所打动,纷纷前来帮忙,就连附近一些小孩子也跑前跑后地在工地上,这个提水,那个递茶,伴随着开山打石的吆喝声,“叮当、叮当”的锤钻声,拉开了修桥的序幕,工地上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就这样,洪水来了他们停工备料,河水枯了他们又紧张施工。
继华在工地上忙得一塌糊涂,只见他头戴一顶旧草帽,上穿一件麻布衫,脚登一双破布鞋,满脸的沙尘,一身泥巴,当下手,跑龙套,马不停蹄地跟着工匠师傅们“嘿着嘿着”地抬着石头、砌桥墩,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滴落到青灰色的条石上,马上渗了进去,形成一个鲜活的印记。就这样,将自己的汗水和青灰色的条石一起砌进了这桥墩里。
祥春挽着袖子、扎着裤脚,卷起辫子,在工地上忙得不可开交,她拿着一把蒲扇在一堆火旁煽火,火上放着一个大茶壶,正“滋滋滋……”地冒着热汽,汗衫贴到了背上,头发粘在了额面上,身上许多泥沙,满脸烟尘,只可以看到她露出来的笑容,一会儿,她拎起茶壶,一会儿拿起一大茶缸,向工匠们走去,边走边喊道:“师傅们歇歇啦,喝点水再干……”。一会儿抱着柴禾,一会儿洗刷着碗筷,一会儿为大伙搓着衣服,一会儿添着炉碳,里外忙的一团糟。
继华的外公,由一个家人扶着也来到工地。站在火炉子旁边帮工匠们尖钻子,打铁塞,或者围在雕龙刻凤、琢麒麟的师傅们面前看稀奇。看着能功巧匠们一个个打着赤背,十分卖力气地干着活儿,有的脸上,背上都冒着热气,忍不住点头示好,用汗巾为他们擦擦身子,不时“呵呵呵……”地笑出声来。
一座雄伟的青石平板桥梁,呈南北走向,北偏西18度,桥长54米,高5.3米,12个墩,13个孔,由四层灰砂岩石条垒砌而成,每块石条长3.1米,宽0.8米,高1.25米,最上一块石条的中部凿成凹形,以便在桥上安上石板作梁,每块石头约6.8吨,八个桥墩分别为圆雕龙,麒麟,青狮,大象蛟龙在水中遨游,雄狮在桥上怒吼,大象在溪边畅饮,麒麟在河边站立,四条龙的口里,各衔有重30斤重的珠宝,在口内滚动自如,每条龙鼻孔高跷,清风吹拂发出嘘嘘悦耳之声,大水一来自动发出声响。能报警的龙桥终于竣工了,由风水师选了一个吉利日子举行竣工典礼。
这一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十里八外的乡亲们,闻讯赶往新桥处,两岸人头攒动,鞭炮此起彼伏,舞龙的汉子们,把草龙舞得天地翻转,敲锣打鼓的,吹唢呐儿的,把这濑溪河搅得天昏地暗,大家等待着官府的剪彩。酒城府衙、商会和各界人士,还有捐款的都来朝贺,钟泰山也来了。钟泰山也早就听说,酒城里有人八方募捐修建报警桥,也隐隐约约听说是孤儿寡母所为,但他不以为意,不太相信一个女流之辈会做出此等大事,但此次前来,着实让他大吃一惊,这对母子不是别人,正是铁匠女儿----二弟昔日的恋人祥春。这个所谓的孤儿,就是二弟的遗腹子继华。
母子俩的义举令他意想不到,孤儿的神态让他看到了华山的身影。昔日花容月貌的她,而今已是白发苍苍。他禁不住又想起了痴情重义的二弟来,愧疚之情从心头悄然而起。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有什么恩怨不能化解呢?如今二弟的儿子就在眼前,岂能将他们母子拒之在钟家之外呢?满腹自责的钟泰山一下子热泪盈眶,他双手攥着继华的手,泣不成声道,妹子,你们委屈了,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俩。在众多达官贵人、社会名流面前,泰山首次公认了与这对修桥母子的血缘关系。他以钟家族长的身份,公开接纳了这对孤儿寡母。却说,祥春母子俩久久地长跪在泰山面前,万分感谢这位伯叔加族长对他们母子宽恕。参与捐款的人们,前来看热闹的人们,参加修桥的师傅们,吃斋念佛的人们,手挽着手,自发地将这母子俩围成一团,似乎筑成了铁墙,不许任何人再伤害他们,他们为几经坎坷而又饱经欺凌的母子俩抱头痛哭起来,场面十分感人,众人无不为之伤心落泪。(待续)
短评: 本
章可用“误会难解 清风永存”概况整章中心思想。
古人云:寃家亦解不亦结。钟、温两家的一场恶斗,给钟家代来了不可估计的损失,不仅红春坊的客户成了温家的坐上客,订单一落千丈,都回避着钟老扳,还用奇异的目光投向所谓酒贼。
无奈的钟泰山几次拜访温老板,也是惭愧而去忍辱而归。钟家门外的另一个人物,更是受尽淩辱,为华山斯守终身的铁匠女儿,遗腹子一一继华,成了杂种和败类。母子俩在歉悔中渡日,在恕罪中挣扎,募捐修路,为乡邻扎花绣朵,为的是名正言顺,而一身正气的钟㤗山,并不卖账,认为丷弟媳及侄子"不为正宗,不予理睬。
而正是这对孤儿寡母,历经千辛万苦修了这座公德桥。剪彩之一的钟泰山,面见昔日花容月貌,如今白发苍苍的老太,和面黄饥瘦的侄子,孤儿的神态酷似弟弟,愧疚之情悄然而来,他在众多达官贵人面前,首次承认了这对母子与钟家血缘关系。作者让人超乎想象的是,参与捐款的、吃斋念佛的、参加修桥的、看热闹的居然手挽着手,将这对母子围成了铁墙,大家为之抱头痛哭,他们哭什么呢?难得还有什么理由怀疑钟家的清风吗?而今,我们需要和坚守的东西,不就是一种清风与玉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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