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林 文/图
在城市里呆久了,总是想吃一点自己亲手栽种的东西,因为它是自己劳动的成果。春天来了,天楼上要栽点海椒秧,可偌大的城市里买不到。忽然,想到城郊的蓝田镇有场期,可以赶场,便索性去看看。在郊外的路上,正碰上一农妇在地里浇菜园:“老乡,有海椒秧吗?”“没有,我们都是到场上买。”跑到场上一看,是闲场天,没有秧苗卖。“这里的场期是什么时候?” “赶一四七。”喔,今天是初二,昨天已经赶过场了。许多年没有赶过场了。今天天气真好,又逢初四赶场天,于是,兴致勃勃到蓝田坝赶场去!
场上,一条窄窄的丁字小街,摊子两边摆,中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农产品,副食品,工业品,手工品,琳琅满目;各种服务尽显街头,修牙的、补鞋的、剃头的、缝纫的,跌打损伤拔火罐的,各显其能。更有各种广告声,叫卖声,吆喝声,歌唱声,高音喇叭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恰巧,正看到老朋友小林哥哥站在小街中间,用一个一尺多长的长镜头对准街边缝纫妇女拍照。我过去说:“赶快多拍些,要不然没有机会了”。小林哥哥很感慨地说:“就是呀!赶场,是城市化最后的活化石”!因篮田镇旁有个空港,还未被开发,过不了多久机场就要搬迁了,钢筋混凝土的现代高楼将在这片土地上拔地而起,镇上的窄街陋巷将被灭顶,周围农户的赶场之地也将随之消失,失地的农民成了居民,“赶场”将成为这里人们永恒的记忆。
此情此景,不禁让我又想起家乡的赶场日子来。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还是计划经济年代,人们的交易行为是受到限制的。只允许一些非计划内的商品在规定的时间地点进行交易,这就是所谓的赶场。家乡古蔺地处乌蒙大山的深处,过去是一个比较偏僻落后的地方。原来的行政区划为九区一镇,每个区所在地就是赶场的地方。后来又撤区并乡调整为29个乡镇,但是,赶场的集镇也基本未变。政府规定各集镇五天一场,后老百姓反映场期间隔太长,又顺其民意改为三天一场。为了不让相邻的场镇赶场的日期碰笼,错开了不同的地域的不同场期,以农历的日期为准,每逢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为不同的地域赶场的日子,一直沿用至今。
家乡有句俗语:男人望赶场,婆娘望坐月。尽管生活很辛苦,每天进门就是几张老面孔,出门就是山和土,干不完的农活,但山里人还是十分追求精神上的享受。赶场,走出山门,把自家的农副产品,手工产品卖给城里人,换一些工业品和日常生活用品回来,也去看看城里和场镇上的新鲜事,犹如过节一般,是件快乐幸福的开心事儿。这就是那时山里人追求的好日子。
赶场人出门前,总要精心准备一番。提前一两天,便扯着声音隔山冒谷的高声邀约,三五成群地结伴而行。老人们忙着准备交易的农副产品,划算着如何量入为出:“打米量家底,吃饭量肚皮”。姑娘们总要精心打扮一番,或换上干净心爱的衣裳,或将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更有赶潮流者,还胭脂香粉脸上擦,非要把自己鲜为人知的靓面展现在城里人的面前。“乡头姑娘上街来,红布衣裳白布鞋,红配绿,丑的哭,绿配红,当英雄”就是那个时代的民谣折射出的农村姑娘们缩影。小伙子也精心准备着,他们似乎不太在意穿着打扮,而是如何表现自己的能耐。他们会在路上抢着为心爱的姑娘背东西,一路吹各种荤素玄龙门阵,讲到激动之处还引吭高歌一曲,惹得姑娘们哈哈大笑,在轻松愉快的笑声中十多公里的路程便画上了句号。
到了集镇,各自忙碌起来。大爷大妈把自家的土特产或者山货,诸如鸡蛋、玉米、大米、药材、山货等在街边摆个地摊买卖,换回日用品和生产用品。姑娘小伙有点零花钱,趁赶场找个地方吃香的喝辣的,看场电影或演出,学着城里人的穿戴打扮,去买一些时尚用品,把城里的时尚带到农村。也有一些既没有带钱来买东西,也没有卖自家农产品的悠闲者,就赶个空手场,目的是挑姑娘,逗小伙,甩瞅波,找对象,也会心花怒放。有的姑娘小伙也借赶场之机,抛出绣球,或把自己亲手制作的精美鞋垫送给心爱的小伙,或扯上二尺红绸带送给姑娘,一旦对方接受,一对恋人就要收场回家了:“哥,我们下次还来赶场!”。小娃儿早已被满街商铺里琳琅满目的新奇玩意吸引,虽然买不起,看看也觉得高兴。不过,水果糖,葵瓜子,包子油条是一定要大人买了解解嘴馋的,有时还可以扭着大人买肉回家打打牙祭。更有来自周围村庄的赶场人聚在一起,拉家常,传信息,摆笑话,时而一脸惊奇,时而笑声冲天,时而追追打打,即使听不清他们相互交谈着什么,但真诚和谐,欢乐幸福,洋溢在他们的脸上,就像久别重逢的一家人一样,都在倾诉着各自的情怀。
赶场饿了,简单的吃碗面条才回家。那也是一件美事,家里绝对做不出这样的味道。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红油面条,汤宽油大潲子多,姜蒜葱叶飘撒在上面,点缀着色彩和味道。用筷子不停的搅转,大口大口地吃,酸甜麻辣好不安逸,饱餐一顿,满足口服,便扬长而去。吃酒,是大爷们当然的嗜好,他们赶场其实就是想喝上二两。带上十斤八斤高粱包谷,卖酒柜台边一站,就可以换上半斤八两烧酒,在柜台上端起大碗就可一饮下肚,谁也不要想占到便宜。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柜台酒”。也有腰无半文赶空手场的,这种人能说会道,找酒喝犹如小菜一碟。赶场总会遇到熟人,见面喝二两,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礼数,无酒不礼,畅饮开怀,对于好酒的男人们来说是不为过的。一旦见到熟人,亲热寒暄,就会不由自主地邀约着走进酒馆,找个地方坐下,龙门阵下酒,流水的喝酒人,这个二两,那个二两,喝得晕晕乎乎,酒钱也是你推我拉的争着开,有的故作推拉,真真假假,以示豪情,几个二两后,再好的身体也敌不过酒,酒醉人耿直:“老板,算账!”还没走出酒馆,也就成神仙了,左脚敲右脚,东倒西歪,一个场子都不够走。酒足饭饱,也就该回家了。
好风景还在路上。散场后,一路路赶场回家人,缓缓移动在山坡谷底,把山峰沟谷和崎岖的路数落着、丈量着。有火急燎快赶路回家照顾老人孩子的妇女,有走一路玩一路不谙世事的顽童,有不慌不忙一路聊闲话扯把子的半晕人,有酒气熏人躺着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醉鬼。大家你追我赶,你息我睡,你唱我和,你吆喝我赶路,把赶场路渲染得就像一幅幅流动的风景画面,丰富而鲜明,热情而欢快,人与大山在这时显得更加自然与和谐。
赶场,是中国千百年来农耕文明特有的现象,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民间铁规。它为十里八乡散居在方圆几十里的人们提供了交流平台,是工业品下乡农产品进城的纽带,是山里人的生存、生活、情感的融汇。也许某一个场镇集市将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而消失,但我坚信一种全新的集市会应运而生,赶场文化绝不会消失,一定会一代代的延续着、更新着、繁荣着,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熠熠生辉。
20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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