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邵忠奇
一
神臂城这个名字,几乎包含了它所有的历史信息:老泸州、抗元、古城池,名字的符号最大限度地展示出一条通往久远历史的路。所以提起“神臂城”这三个字,我就立刻想到“铁打泸州”这个慨念的来由,立刻想去读懂神臂城历经34年抗元的悲壮历史。但是,由于大江阻隔,成行并不像书中的一个夹页,随手就可以抽取到它。
终于寻到一个好天气,利用一个周末,和几个好事者相约去了。去之前,先从弥陀镇子隔江眺望。看着那个天堑长江形成的回水沱像一个硕大无比的半圆,牢牢圈裹着对面的山和着那座三面环水的神臂城;看着对面叠嶂的山峦状似巨人有力的臂膊,把一弯浩瀚的江水拥入怀中。江岸陡峭,悬崖矗立,地形十分险峻而秀丽。我的心是激动的,眺望,是一件快意的事情。眺望一个向往、明确、唯美的目标,尤其令人忘乎所以,内心丰富的联想和捕捉感突然上升。 从弥陀镇子横渡过去,仅需十来分钟,先是抵达一盘光滑如碧的岩石形成的渡口,再沿着石阶顺山而上。现在,神臂城就实实在在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如今的乡村,已越来越成为城市边缘地带人们休闲娱乐的配套设备和城市的最美装饰,可是神臂城所在的老泸村不是。它依然默默地保留着特定的历史形态:吊桥、护城河、城墙遗址还依稀可辨;残砖片瓦、断壁残垣、蛇盘乌龟和万人坟掩映在翠绿农田和萋萋芳草中;还有风化得仅剩下轮廓的几尊石雕像,淳朴得紧缩在城堡的边缘。
一同前往的几个人都对古老文化有着莫名的浓厚的兴趣,都去过北京和西安,登上过万里长城和西安的古城墙,交谈中,大家都说曾经对古老文化产生过很强烈的震撼力。而现在,我们走进了这些残垣断壁,它的久远,至少是超过了北京八达岭的明代长城若干年。虽然其体量不如明长城的宏大,知名度和影响力也远非京城和西安相比拟;虽然方圆就那么几公里,但它与重庆合川的钓鱼城同为抗元的名城。现在,钓鱼城早开发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只有神臂城依然故我默默无闻,与村庄、农田、民房一道在历史的夹缝中,极其低调地保存着自己,迄今依然处于鲜为人知的草根地带。但是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抗元34年的悲壮史实居然就发生在我们的泸州,而且为新泸州之前的老泸州。拥有历史的自豪感,让我们的心理凸显着无比的自豪与强大。
二
历史的记忆,是用线连接起来的。走进连接起来的历史,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激动,咫尺之遥,我们就抵达了历史的远方。在南宋王朝的风雨飘摇中,坚持了抗元34年的“铁打泸州”神臂城,究竟是怎样的一座城?史载:四川泸州神臂城作为南宋抗元战略重要的防御体,从1243年起,顽强抵抗元军长达34年。直到1277年冬,元军重重围困11个月后,神臂城弹尽援绝,城内食尽,人相食。终于,元军攻了进来,守城的宋军将士与城里的男女老少百姓一起,拿起武器与元军展开激烈巷战,无一人投降,无一人逃跑,最后全部战死。
老城墙东门的崖壁上有两座塑像:一座是“刘整降元”,又名“孙孙打婆”,石像风化得非常模糊。面南而坐一大人,高1.9米,肩宽1.5米,头部偏后隆起,有发结,两手并置膝上,这是迄今全国仅见的忽必烈摩崖造像。坐像身后左右各有一侍者,左者高约0.3米。左下侧有一小人跪拜膝前,身长约0.9米,肩宽约0.3米,为刘整。据传神臂城失守后,老百姓痛恨叛变投敌的守将刘整,将其跪拜在忽必烈身前的丑相刻在山崖上。为躲避元朝统治者的追究,于是编了一个“孙孙打婆”的传说故事。
另一座是“许彪孙托孤保子”,位于“刘整降元”右侧的摩崖上。石像双肩并垂,左臂伸出。似用戟指着叛将刘整,形象刚烈愤怒。相传,1261年冬,泸州知州刘整投降元军时,令参谋官许彪孙代写降书。许彪孙愤然大呼:“此腕可断,此笔不可书也。”然后自杀殉国。自杀前,他在家投毒,杀掉全家6口殉情,把小儿子托付佣人。佣人带着小孩潜出城外,至江边无船可渡,又遇追兵,最终被杀害。后人被他的忠烈所感动,将城北四里处改称“保子寨”。
看着两座已经风化得仅有轮廓的塑像,我们的心里到底有些不太适应。眼前浮现出钱塘江边的岳飞墓,秦桧等一干奸臣跪伏在墓前,此刻的“刘整降元”与之何其相似,那种久违的旷远与寂寥,在历史教科书和民间流传的故事中曾经多次出没,似曾相识,又觉陌生、虚幻和恍惚。
城终究是破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南宋山河,并非一个固若金汤的城池能护佑。大势已去之时,一个小小的神臂城能当几何呢?城破,是迟早的事情。一个王朝衰亡了,一个王朝胜利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没有王朝的更替,没有秦始皇对中国的统一,没有忽必烈、鲁尔哈赤等实现满、蒙等各民族与汉民族的融合,“人心思统”的思维定式就不可能形成,就不可能在千百年来的分分合合中最终归为一统。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够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是因为有国家的统一与各族人民的大团结,这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不可比拟并与之相提并论的。
囚禁在燕京的文天祥得闻泸州失陷,悲愤地写下了“西南失大将,带甲满天地,高人忧祸胎,感叹亦歔欷”的诗句。神臂城陷落后不到一年,南宋王朝亦彻底覆亡,元将州治从神臂城迁至江阳,神臂城终于变身为现在的老泸村,成为历史上名副其实的“老泸州”了。
三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和灵魂,文化决定着全民的素质。历史唯物地看待忠义、忠君和爱国,这就是文化。历史是一个民族传承千年的证明,它所承载的文化更是民族赖以发展的资本。我们从小就开始学习历史,课本上的每一个英雄人物都让我们敬佩。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变革,我突然发现,许多地方渐次对民族英雄的宣传有所弱化,特别是在历史教科书上删减了大众公认的民族英雄,如卫青、霍去病等,就连文天祥也不能幸免。鲁迅的地位时不时受到了挑战,有人开始质疑并诋毁刘胡兰、黄继光、邱少云、刘文学等英烈的事迹,还有人抛出了英雄事迹过时论等等。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顺之者昌逆之者亡。34年的抗元,是汉族和蒙古族之间的战争,蒙古族建立了元朝,开始了新一轮的统治。这种战争是爱国行为,还是螳臂当车?这些大势已去依然孤军作战的南宋将士仅仅是汉民族的英雄?他们抗击的是“异族入境”,“有伤于民族团结”,“阻挡历史前进”,宣扬他们会影响今天的民族感情吗?
从古自今,英雄人物像一道道闪电,穿云破雾,喷薄而出。他们或以冲锋陷阵、视死如归的勇敢而令人敬佩,或以不惧苦难、舍生取义的忠贞而让人崇敬,或以顽强拼搏、精忠报国的壮举而被人赞誉,或以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情怀而为人传颂。从岳飞、文天祥到夏明翰、江竹筠,从黄继光、邱少云到雷锋、毛岸英,从狼牙山五壮士到刘老庄八十二烈士,一个又一个英雄人物照亮了历史的道德星空,丰富着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神臂城34年的抗元,全体军民壮烈赴死无一投降,许彪孙悲烈托子,那种刚毅和执着,不是更应该成为我们民族的一种精神内核么?
轻轻拂去史籍之上的灰尘,我们将探寻的目光穿过风雨叠加的历史屏障,寻找我们中华民族这苍郁森森的千年古樟下面的庞大根系。我觉得,这根系既有扭曲的,变形的,又有虬直的,蜿蟠的;既有写意的,抽象的,也有袒露的,粗壮的。当然,少不了还存在纠缠不清和没有定论的,甚至互相诋毁的。不过,始终有一条主根,以自己的柔韧、倔强、刚烈、执着、不屈不挠的信念,支撑着挺拔的树干和巍峨的树冠,张扬着生命的浩气,抒写着历史的博大深沉,使人深感历史既是玄妙的,也是清明的。这,就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民族独有的伟大气节!
千百年来的民族宿怨已如冰释,一去不复返了。56个民族能够坚定不移地站在一起,为社会建设添砖加瓦,也只有在今天的认识水平上,我们各族人民才有可能一起赞扬和歌颂我们共同的民族英雄——松赞干布、岳飞、文天祥、成吉思汗、于谦、努尔哈赤等等。那种用古代的历史事实来求证今天的理论,或者用今天的眼光去苛求古人,硬要清算早已成为陈迹的历史旧账的想法,既不符合历史真实,也违背了历史唯物论的基本观点。
只有将理想信念视作崇高,也把其他蕴含崇高的美物一般,才能把我们奋斗的目标引向崇高。贞松标于岁寒,忠臣亮于国危。这是古人对气节的诠释。许彪孙像与刘整像并列刻于石壁,两相对照,颇有讽刺的深意,与秦桧在岳飞墓前的跪像一样,警惕后人,鞭挞丑恶,在岁月冲刷中,忠义气节依然放射出耀眼光芒;在时代的变迁中,忠义气节依然彰显着永恒的价值。神臂城,难道不是一部极其珍贵的爱国主义教育教材吗?
铭记历史,弘扬英雄一直是习近平总书记心之所系、情之所牵。他曾在多个场合缅怀英烈,讲述英雄事迹、致敬英雄精神。“铁打的泸州”是一个引以为豪的口号,这一部可歌可泣的历史,仍然继续鼓舞着人们的坚强意志,激励着人们的爱国情感,它让我们感受到泸州人在“忠义为国”的信念下所铸成的众志成城的抗敌精神。这种明亮高尚的“忠义”使理想熠熠生辉,我认为,神臂城的精神,应该和后来的“北伐讨袁”、“泸顺起义”、“四渡赤水”一道,并列成为赋予泸州这一座光荣的历史文化名城最为重要的精神元素之一。
四
朝代像风一样穿过。记忆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风化。每年的端午节,居住在江阳区弥陀镇和合江县老泸村以及周边的老船工都要来到长江边,他们手搭着手,肩并着肩,围城一圈,齐声合唱着苍凉悲壮的歌谣,以纪念700多年前的那场感天动地的战争——这种习俗已经持续了很多年。神臂城已不再是一座有着现代军事作用的城。古城池中间再也找不到护城河令人眩晕的湍流,只有城池周边如泣如诉烟波浩瀚的长江呜呜咽咽的水流声,但它们蕴含着巨大的历史价值,充满着精神道义上的正能量。它的恢弘大气,在整个大西南的锦绣风景中,与重庆的钓鱼城珠联璧合,独树一帜。它更多地存留了宋末元初时代的气质,具有不可复制的唯一性,迫切需要进行保护性的开发利用。如果再现当年的场景和历史,可以在泸州城市的边缘,让心灵抵达南宋历史的角落。此时,假如有一群列队穿着宋装的将士操戈带甲精心守卫在城池边,假如在老泸村穿梭着一群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南宋百姓,假如按照南宋风格认真对神臂城加以修缮维护和打造,那么,一个新泸州的基础上就会再现一个可以穿越南宋历史的老泸州,这不就是一道最靓丽的风景线么?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从一个“城”逆变成为一个“村”,残砖破瓦、断壁残垣照亮了老泸村人脱贫致富的脸。神臂城,泸州一个最具历史厚重感与光泽度的名词。它的厚重,以悲壮的形式呈现,与弥陀巨人的手臂、长江回水沱、江心岛等景色相链接。在老泸村,不仅还能挖到散碎的城市片段,最为奢侈的是,当地老百姓的田坎、房基、院落,均建在城墙和城墙的边缘上。那些光怪陆离的岁月,以碎片的形式存在着,叠压在我们周围的泥土中,触手可感。
历史文化将再次成为点亮一个地区和一个城市跨入新时期门坎的名片。从这个意义上说,联合打造弥陀镇.神臂城景区,不仅是现代物质文明的追求,而且是爱国主义教育的现实需要。当泸州周边的老窖窖池、尧坝古镇、花田酒地、天仙镇、董永坝等景区景点已经成为城市魅力的装饰品时,还再让弥陀镇通往老泸村神臂城的路,需要在大好晴天,在江水平缓的时候横渡过去,还再让一座古城堡慢慢风化在“老泸州”黑色古老的梦境中,实在是不公平,不人道的。
我想,终有一天,我们泸州的神臂城,就像书中的夹页,是可以随意触摸并与我们肌肤相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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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邵忠奇,男,公务员。四川省散文协会会员,泸州市散文协会副秘书长,泸州市作家协会理事。泸州市古蔺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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