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连春
我母亲喜欢种南瓜。她把南瓜种得到处都是。种南瓜随便,用不着付出多大的心血。南瓜藤在地上爬,不用像丝瓜、苦瓜和黄瓜,要刻意搭架子,让它们悬挂在半空。南瓜藤只要有一个可以爬的地方,它就会爬过去,即使种南瓜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荒草,南瓜藤也照常爬,且把一个又一个南瓜藏在荒草丛中,给你惊喜。
农民种南瓜,一般在地头,在田沟,或者在山坡,或者在自家的院子里,靠着院墙。
南瓜种下后,农民就任凭南瓜藤在荒草丛中到处爬,在院子里到处爬,爬到了别人家也不管。南瓜结了就结了,没有结,也不刻意去盼望。爬到别人家的南瓜藤结了南瓜,当然就该别人家收了。如果别人家收了南瓜,硬要送回来,农民也不要。第二年,别人家就会在自家的院子里,靠着另一头的院墙,种一窝丝瓜,且也让这一窝丝瓜爬过来。
在地头,在田沟,在山坡,在竹林,在路边,在院墙上,在房顶上,甚至,在枯死了的树上,南瓜藤到处乱爬。
南瓜藤到处乱爬,有时候,一条南瓜藤爬到了悬崖上,且在那悬崖上开出几朵花,那花像小喇叭一样举着,黄色,带点粉,在风中轻轻地摇晃,很好看。南瓜开花,有一大部分是谎花,只开花不结南瓜,但是,几朵谎花中间总有一朵花要结南瓜。这一朵要结南瓜的花果然就结了。如果这一个南瓜正好结在悬崖上,那就不仅是一处风景,那就是一个巨大的无意获得的安慰了。这个南瓜在悬崖上,一天一天生长,可能除了这南瓜的主人,谁也不会注意到。就这样,季节到了秋天,悬崖上的荒草枯尽了,南瓜藤也干了。南瓜的主人想起这个悬崖上的南瓜来了,他就扯拉南瓜藤,这样一扯一拉,就把南瓜抱在了怀里。南瓜长在悬崖上,淋的雨晒的太阳吹的风,还有夜晚承受的黑暗,都比别的南瓜充足,所以,它长得就更加炫目:大大的,圆圆的,金灿灿的,且伤痕累累的,当然,它吃起来就更加有滋味。
南瓜藤到处乱爬,有时候,一条南瓜藤爬出荒草丛,爬到了别的庄稼地中。这南瓜的主人就把南瓜藤牵出来,让它不要影响别的庄稼。还有的时候,一条南瓜藤爬出荒草丛,爬到了路边,顺着路往前爬。这南瓜的主人就把南瓜藤牵下路来,让它在路下面的地沟里爬。也有一些南瓜的主人,不把爬到路边,顺着路往前爬的南瓜藤牵下来。这条南瓜藤就一直顺着路往前爬,且开了一路的花,像小喇叭一样举着,在路边轻轻地摇晃,给过往的行人一点小小的安慰。这些开在路边的南瓜花,其中一朵结了南瓜。这个南瓜从结出来的那一天开始,过往行人和南瓜的主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妈,路边结了一个南瓜。一天,我一到我母亲家,就给我母亲说。
你把它摘了吧,可以炒一小碗了。我母亲说。
再长长吧。我说。
我不是不想吃炒南瓜,我是心疼那个南瓜。如此小就摘了,炒着吃是非常香,市场上也有卖的,要三块多钱一斤,但是,如果现在不摘,这个南瓜长成熟了,会比现在大很多。这样一晃,两天,或者三天,就过去了。这天,我又走在去我母亲家的路上,我发现那个南瓜不见了。我以为是我母亲摘了,到我母亲家,我问:妈,你把路边那个南瓜摘了?
我没摘啊。我母亲回答。
那一定是被别人摘了,什么人把这么小的南瓜都摘了?接着,我母亲这样说,现在该别人香了。
这样说过后,我母亲和我,我们都埋下头,不再说话。当我们这样说话的时候,我们的手也是没有停的。我们一边干活一边说。
后来,忘了是哪一天,我对我母亲说,我们在那些路边的地和田里都栽红苕吧,红苕不容易被偷。我母亲听了我的,我们就栽了红苕。红苕栽好后,我母亲又在红苕地边栽了好几窝南瓜。就这样,有好几条南瓜藤都顺着路边爬。我看见了,就把顺着路边爬的南瓜藤牵下来,牵到路下面的地沟里。我这样牵了南瓜藤,第二天,发现南瓜藤又爬在了路边。我这样牵了几次,就不再牵了。于是,这几条爬在路边的南瓜藤开了一路边的花,最终,结出了好几个南瓜。这几个南瓜,陆续,都被人摘了。
一天傍晚,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在对面的山坡上干活。这片山坡离路边我们那块栽了红苕的田不远,直起腰就能看见。干了半天活,我已经非常累了,腰和脖子都弯得又酸又疼,时不时,我就会直起腰来,伸着脖子,看着对面路上的过往行人。
为啥?我问。
那儿走来了一个老婆婆。我母亲说。
走来一个老婆婆,怎么啦?我问。
哎呀,喊你不要看就不要看嘛。我母亲说。
这样说过,我母亲就住了声,并且,深深地埋下了头。我们在给这片山坡的红苕地除草和牵翻红苕藤。看见我母亲埋下头,我也埋下头,但是,偷偷地,我往对面的路边看着。那个老婆婆走过来了。她在路边站下,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就迅速弯下腰,摘了一个南瓜。她把摘下的南瓜装进了她随手拎着的一个布口袋里。她直起身,又四处看了看,发现仍然没有人注意她。她那么站了一会儿,走了。看到这里,我明白了。我母亲是怕我看着,那个老婆婆不好意思摘南瓜。
她摘了一个南瓜。我故意大声地给我母亲说。
你小声点,我知道。我母亲说。
她偷我们的东西,我们还没有理了?我问我母亲。
不是理不理的问题,不就是一个南瓜吗?就当这个南瓜没有结好了。我母亲说。
听我母亲这样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直到这时,我才明白:那几窝南瓜,是我母亲在我们栽了红苕后特意栽在路边的。并且,那几条顺着路边爬的南瓜藤也是她特意牵在路边的。
苦瓜诗人白连春(初旭/摄 影)
作者介绍:白连春:1965年生于四川省泸州市沙湾乡,出版诗集《逆光劳作》《被爱者》《在一棵草的根下》《一颗汉字的泪水》散文集《向生活敬礼》小说集《天有多长地有多久》。中篇小说《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天》获《中国作家》优秀作品奖,《拯救父亲》获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中篇小说类第三名。两次获四川省文学奖,两次获四川日报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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