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刚:古蔺酸菜是一条好汉

2020-01-01 19:41 来源:川南经济网www.chuannane.com 责任编辑:寒江雪
摘要】作者:陈大刚 我一个瘾君子发小曾戏说,走遍世界之后才发现,世上最好的风景居然在老家古蔺那张四支脚撑起的麻将桌上。借他这说法,故乡古蔺那舌尖上的江湖还真有一张风光秀丽的麻将桌,并且围坐了四条好汉一瓶酒一杯茶一只鸡一匹菜。酒是郞酒,茶是建新茶,

 
作者:陈大刚

 
    我一个“瘾君子”发小曾戏说,走遍世界之后才发现,世上最好的风景居然在老家古蔺那张四支脚撑起的麻将桌上。借他这说法,故乡古蔺那“舌尖上的江湖”还真有一张风光秀丽的“麻将桌”,并且围坐了四条好汉——“一瓶酒一杯茶一只鸡一匹菜”。酒是郞酒,茶是建新茶,鸡是麻辣鸡,菜是酸菜。有这四条好汉到场,其他人基本上只有围观的份,很有些“汉室张辽在此,小儿不得夜啼”的霸气。不过,也托了这四条好汉的福,蜀南黔北一带那左邻右舍县份都不敢小觑古蔺。


 
    本文只说四条好汉中的酸菜。大凡江湖名角,基本上都有自己十年寒窗练就的成名绝技,比如将那郞酒、建新茶与麻辣鸡的范儿说出来,肯定要吓你一跳。独这酸菜另类,走的是草根路数,决不拿腔拿调唬人。用我外婆的话说,“酸菜不讲究,打得粗。”
    酸菜打得粗是这样子的。原料简单,就是青菜,一种古蔺大山中无论什么田土都能茁壮生长的大叶子菜;制作简单,称为“捞酸菜”,就是将洗净的青菜在滚沸的锅中打一转灼水,然后捞起来放入瓦缸之类的盆钵里,倒几瓢米汤进去,盖上盖子腌一晚上,第二天就成了色泽金黄的酸菜;烹调也简单,只需要切成小指头大小的节,直接放进清水中煮上几分钟,加上盐就OK——讲究一点的,清水可换成猪大骨汤或鸡汤,再加上煨烂的小豆和木姜花,那“可读性”就更不一般了。怎么样,天下还有比这更通俗易懂的吗,估计只要是地球人,看了一遍就会来事。
    古蔺酸菜这种操江湖的套路 ,很有一种“无招胜有招”的武林韵味,又如同绘画中的白描。不过,我更愿意把它当作一个大智若愚的哲学家,因为它色香味俱全地诠释了古中国一个极为重要的哲学命题——“大道至简”。如果用诗人作比,那么,它踩的就是李白“床前明月光”与李后主”“一江春水向东流”简洁朴素的节奏,与李商隐、晏殊他们不是一个山头出来的。



 
    我与酸菜的缘分,当然不是来自唐诗宋词,而是始于外婆。大概是5岁左右一个深秋的下午吧,我依稀记得清冷的天空中有大雁排成人字形飞过,外婆拖拉出一个瓦缸清扫,说是要“捞酸菜了”,过了几天,就捞出了一瓦缸金黄的酸菜——人来到世间都有一个生命成长中回忆的起点,而我有明确的画面记忆,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特别要说的是,左邻右舍也这样。有用木桶的,有用瓦缸的,也有用石缸的。外婆说,我家的瓦缸是解放前外公置办来专门捞酸菜的。不知别人家的是不是这样上了年纪。但相同的是,每家大约都是从“草木摇落露为霜”开始,到来年春上“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几乎天天要请酸菜出来“讲课”。我后来因为端了《古蔺报》饭碗的关系,走遍了古蔺每个乡镇,无论是在乡场上,还是在农户家中,都吃过酸菜。所以,我就得出结论,没有喝过郞酒的人,不一定就不是古蔺人;但没有喝过酸菜汤的人,一定不是古蔺人。用我外婆的话说,酸菜接人待物笑眯眯的,不嫌贫爱富狗眼看人低,也不奴颜卑乞讨好贵人。与郞酒等其他几条好汉相比,酸菜老好,更和得人,所以,上自朝中命官,下自山中草民,都被他拉进了朋友圈。它既可以在农家火炉旁哼唱“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也能在城里登大雅之堂演奏“春江花月夜”,简直就是农村包围城市的先进典范。不过,我更愿意把它当成一个成功的狩猎者,狡黠地看着芸芸众生掉进它设置的陷阱。


 
     江湖有江湖规则,一条汉子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就必须有自己的独门利器。酸菜当然是酸的,而它亮剑江湖靠的就是这酸味,这叫实至名归。只是这酸味的神奇,我至今也无法用语言说清楚。而能够用物理化学方式把这种酸味杀伤力说明白的人,现在还没有生出来。以我自己的经历来说,这酸味是酸在我的心头,酸在我的血液中。借用流行歌中的唱词表达就是,“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忘不了你的容颜。”“冬天雪花飞舞有你, 更加温暖。”记得上小学二年级时的冬天,我重感冒发高烧,胃口不开,不思茶饭。外婆专门用猪大骨炖了汤给我做酸菜汤,汤里加了小豆,面上又撒了一把用柴火烤香的木姜花;还用柴火灰烧烤的糊海椒、山中的野葱、冬水田坎边的侧耳根合在一起,凉拌脆晶晶的酸菜杆。于是,方寸之间,麻、辣、香、鲜就在我面前欢聚一堂。喉咙里早伸出七八只手来,两碗饭愉快下肚,一身汗水如“林间小溪水潺潺”。第二天一早,我就哼着“小呀么小儿郞,背着书包上学堂——”三步并着两步,踏上了“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只有黄金屋”的康庄大道。
     以后,只要我有头痛脑热,外婆都照这“药方”收拾我,次次“药到病除”。只是在文革那物质匮乏的年月,我们这草根之家要弄到一根猪大骨,那是千难万难,得让我外婆向有关人士求爹爹告奶奶说尽好话。有一次打了空手,外婆只得眼泪区区回来——我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真正懂事的。记得我当时是闭上了眼睛,假装没看到她难受,但同时又有一种酸涩的液体无法控制地要冲开我的眼皮……这些当然都属于往事只堪哀。不过,说到酸菜酸味的杀伤力,也少不了有趣的,比如古蔺坊间就有一个段子,说的是前些年曾有一个省上大员来古蔺检查工作,晚饭尾声,给他上了一碗类似我外婆做的那种酸菜汤,“巡抚大人”喝了之后,一拍“惊堂木”,当即向桌上陪同的古蔺父母官作重要指示:“再来一碗,马上——”那叫声若洪钟,掷地有声!


 
     酸菜如此了得,让我就生出了为它修家谱的念头,于是就拜会了《古蔺县志》。经过一番研读,我发现发现酸菜光荣诞生在古蔺,是一种“物竞天择”,直白地说就是一种宿命。就象地中海沿岸岛屿基本上都缺水一样,淹没在中国西南乌蒙山群落连绵不绝深山里的古蔺也缺水,加之旧时又几乎没有水利工程可言,所以,古蔺人生成就是望天吃饭的命——山里的收成,基本来自那干烧的山土,主要出产就是包谷与麦子这类粗粮,与大米这细粮没几毛钱关系。无论是将包谷麦子磨成面还是碾碎做饭,同大米饭相比,都有三个纠结,一是粗糙难咽,二是吃了心烧,三是消化困难。古蔺酸菜就是在这样的生存背景下登上了山里人生活的舞台。清香的酸菜汤如法术高明的“老中医”,专治这“三纠结”——它能让包谷麦子顺吞,保证肠胃不干烧,并且愉快地消化。所以,古蔺就有一句祖上相传的俗话,“三天不吃酸,走路打捞窜”。
     有了酸菜,山里人就找到了一个良好的生存理由,就能笑眯眯地面对冬天的寒风,甩手甩脚地在大路上拽来去拽,走进春天……哦,天人合一,古蔺的土地出了青菜,又能够因古蔺人的智慧而制作成酸菜,使包谷麦子所代表的生存状况得到比较可口的接受,这样一种相依为命让我得出一个结论,如同北宋有水井处就有人歌柳永的词一样,在古蔺冬天的大地上,有人家户的地方就有酸菜,或者说古蔺人的血管中都流淌着酸菜汤,如果尿检,绝对呈酸性。



 
    以上文字主要表扬的是酸菜这好汉在物质文化层面于古蔺的功德,其标志就是与郞酒、建新茶和麻辣鸡一起,描绘出了古蔺舌尖江湖灿烂的天际线。而由我这个在异地他乡讨生活的古蔺人看来,酸菜的不世之功更应该是在精神层面——天哟,当古蔺县城因为旧城改造,古老的上街全军覆没后;当古蔺沿河的小桥、流水、黄桷树们因为生态恶化,溃不成军后;当童年上学的小路、学校古旧的大钟、秋天空中的雁阵莫名其妙地失踪后;当我怆然站在节节败退的故土,找不到故乡之为故乡证据的时候,亲亲的酸菜路见不平一声吼,挺身而出,热血亮剑,以它卓越的酸,为我们保留了古蔺半壁河山,构建出了超越时空的“味觉故乡”,让浪迹天涯的我们在恍兮惚兮中,从舌尖上返乡——哦,一个正宗的古蔺人,无论身处何地, 只要是一口酸菜汤下去,分分钟就会穿越千山万水,回到古蔺那春阳流泻的落鸿河水波上,夏夜蛙鸣的火星山下,秋天弯月斜挂的老黄桷树梢,冬天飞雪飘飘的小桥边……我就在异地他乡喝酸菜汤时,多次喝出了这种曾经沧海的乡愁,喝出了从古至今生生不息涌动在血脉中对故乡的牵挂,喝出了一种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落叶归根。我甚至在臆想中看到,古道西风中,一个额头上刻着“古蔺”二字的游子,骑着一匹瘦马,一手拿着一匹金光闪闪的酸菜,风尘仆仆融进西下的夕阳中,尘归尘,土归土……


 
     不知道为什么,我实在说不清楚,总之提到酸菜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一个奇怪的意象,那就是冬天里挂在农家院坝墙壁上的犁头——凝望着田地山岭,盼望着春天的水田,仿佛是在为风雪中的人招魂。这就让我产生了一个新的结论,酸菜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古蔺人的胎记。它隐喻的是古蔺山水的大智慧、祖先的大阴谋——他们就是用这样一匹金灿灿的酸菜拴我们的脚,套我们的心,安我们的魂。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土地、物产、人三者之间本就有一种无法割弃的牵连。酸菜就是大山与人之间的桥梁。故乡对于一个人来说,不是抽象的符号,而是由许多具体的细节,比如小路、河流、风俗、食物等等构成的。古蔺酸菜无疑是我们生命中非常重要的细节。当古蔺人朗颂“生我养我的土地”时,那其中就包含了酸菜的“养”——事实上,古蔺酸菜一旦进入古蔺人的口腔后,就会神奇地在古蔺人舌头上腾挪跌宕,肠胃里辗转反侧,睡梦中一百遍一千遍地刷存在感……以我个人的体会来说,就是留存在心中那幅地久天长的画面——童年的夏天,我们这些小屁孩往往要在河边草地与沙滩上贪玩好耍到日落黄昏,我外婆无数次在夕照的坝子中站成一尊古铜色的雕像,一遍一遍地喊着我的乳名,“孙儿,天要黑了,回家来了——”
     哦,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个故乡。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古蔺人,从酸菜出发就是一条归家的路。
    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酸菜在,家在,古蔺在,故乡在!
   古蔺酸菜果真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以我之意,当为他在赤水河边立一牌坊,以旌表其德行,昭告其恩泽于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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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陈大刚,古蔺火星山下落鸿河边人。遣词造句三十来年,得各类报刊杂志发文百余篇,并出《站立天地间》《对自己好点》《笔走大中国》《笔走五大洲》四书。其中旅游文化散文集《笔走大中国》与《笔走五大洲》两书,从历史、地理、文化多个角度切入中国与世界著名“自然景点”和“文明景点”,倾注了一生积淀与满腔心血,充满了磅礴喷发激情、纵横捭阖视野、深遂广博思考,以一唱三叹笔调与绚丽多姿文字绘制了独具个性的“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唱响了一曲深沉而浪漫的人类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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