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凤鸣
—— 谨以此文纪念我去世26周年的父亲
生前教诲
那是1994年的春天，那一年真的给我留下了太多的印记。经济缺乏，父亲离世，分家另过都接踵而来，让我猝不及防。三月的一天早上，父亲来邀我一起给我大舅祝贺生日，我知道父亲爱喝酒，可那天家里却没酒，我给他致歉。他抱过我手中的孩子说：“没关系，我下次来喝，今天我主要是想看看我的外孙，我都很久没看到他了。这小家伙，长得越来越逗人爱了。前几天我还到你大姐和三姐家去了一趟，几个外孙都很可爱，今天我来顺便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到你大舅家去。”
“唉，爹，你不知道，家里买了抽水机，没钱，我就不去了，你一个人去吧。”
“不去也行，看见你们现在抽水吃了，我也很高兴。以前我就一直担心这里的条件太差，你会生活得很苦，不过我现在看到他很踏实，对你也很好，也挺能干，我也就放心了。明天是你大伯母的生日，你们早点来，我都要回去。”
可恨我当时不知道，这竟是父亲最后一次到我家，我这个做女儿的，竟没有能力去买一点好酒给他喝，致使我的一生都将背负对我亲生父母的良心债。
母亲去世时，我才两岁，还没机会尽孝。父亲从小把我养大，我却没能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反倒处处与他对立，到他生命的尽头都没能尽到一点人子之孝，留下了“子欲孝而亲不待”的千古遗恨。给予我生命的父母啊，我该怎样才能报答您们呢？在我以后的人生岁月里，这种感觉始终像魔爪一样时时撕扯着我的心，像幽灵一样常常惊扰着我的梦……
第二天，我们去给大伯母祝寿。可是都吃过午饭了，还迟迟不见父亲回来，直到下午他才到家。我们问他为何这么晚才回来，他说：“昨天我就想回来，都走到炼油厂那儿了，可一想到你们外公病怏怏的身体，走的时候还一个劲的挽留我。我想不行，我得转回去，我怕我下次来的时候看不到他，就多陪他摆了些时间的龙门阵。”
那天，父亲和我们聊了很久，他还把他的双脚给我们看：“你们看，我的脚是肿的，手指一按就是一个窝，不知怎么回事。”
其实我们早看到他的脸也是浮肿的，知道他自身就有高血压，还在长期不断的饮酒，我们已劝过他多次，他就是戒不掉。也许是母亲过早的离世，留给他无尽的思念之情无处可以消除，才借酒浇愁吧。现在他也养成了每天都要喝酒的习惯，致使他的血压不但没减，反而有上升的趋势。
由于家里的春耕生产很繁忙，我们本想那天下午就回家，可父亲执意挽留，让我们又多住了一夜。
第二天临走时，他说要送我们，并且陪我们边走边聊，特别是谈到我们已经改变了过去的吃水问题，父亲显得很兴奋：“一个家庭，吃水是一个最大的问题，不仅要有好的、干净的水源，还要能够省时省力、自由自在的使用。以前我就一直担心，我的老六在家做家务多半时间都是她在挑水做饭，出嫁了还得挑一辈子的水。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不安生，怪她当初怎么选的婆家，连水井在又低又远的地方都不去在意。现在好了，凭着你们的努力，终于改变了有史以来的处境，好好干，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嗯，我们知道，谢谢您能从内心里接受我们，就是现在这段时间经济有点紧张，这次也没给您老买点什么。”
“不买什么，只要看到你们好我就安心了。”
我在一旁趁机诉苦：“爹，您不知道，他为了买抽水机，预支了将近一年的工资。农忙在家干活，农闲又要出去上班抵债，平时根本没有外水可找，弄得我在家很难办。家里一直是公公当家，一点零用钱都不给我们，还嫌我们拖累他，想把我们分开另过。”
“六啊，过日子就是这样，随时都要准备面临困境。你们人年轻，吃点苦并没什么坏处，相反还会锻炼你们的意志。老人也有老人的难处，他当家为人，家里的一切开支都得精打细算才行，不然怎么能把一个大家庭维持得走呢？你们现在还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时候，还不懂得一个家庭用钱的地方是很多的。等你们以后自食其力的那一天，你们会明白的。俗话说：‘当家知盐米贵，养子报父母恩’，你们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也明白了当初父母生养你们的艰辛，越是明白就越要理解老人的一番苦心，不要事事和他作对，多顺着他一点。你母亲不在了，一直是我在养育你们，我可不希望我教出的女儿丢我的脸，被别人骂成是‘有娘养无娘教’的不孝之人。”
“嗯，我知道了，您也别送我们了。”
“好吧，以后你们有时间再把我的小外孙带来我看看。”说着又接过外孙，难舍的亲了又亲，我们的儿子也顺从的依偎在他的怀里。
“我的外孙真可爱，以后你们要好好的培养他，不要像他母亲那样读那么一点书，唉，当初也是由于家庭的缘故，怪我能力有限，没能让他妈继续念书，要不然你们已不至于生活得这么辛苦。哎，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六啊，记住我给你说的，好好的带着外孙，尽心尽力的料理好家里的一切事务。待人处事周全一点，对老人千万要孝顺，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学会坚强挺住，记住：好心终会有好报的。”
那天，父亲对我们说了那么多，我还以为是父亲对女儿的谆谆教诲。殊不知，那次的谈话，竟成了我们和父亲的诀别语，成了留在我记忆深处的父亲最后的容颜，每当一想起，心就好痛。
生命是这样的无常，是这样的脆弱。可生命又是这样充满了传奇色彩。就像当初婆婆临终前和我的一番对话，都是包含了很深刻的人生哲理，难道生命即将逝去的前一刻，前一段时间，真就在他们的内心有什么预感吗？
我曾苦苦思索，不得其解，也不想去深究。只有顺其自然，等待我都到了生命尽头的那一刻，去印证一切的偶然和必然吧！到那时，也许已经为时已晚，再也不能为人类关于生命的课题，做哪怕一丁点的研究。可生命本身就是一门比天高、比海深的学科，迄今为此，又有那一位科学家，完全的探究出了她无穷的奥秘呢？就更不用说我这样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平民百姓了。
突发脑溢血身故
三天后的上午，10岁的堂兄家的侄女急匆匆的赶来告诉我，快点回家看看父亲，说他病得很严重。我听说后，心急火燎的同爱人一起抱着小孩，直奔娘家。
只见父亲口里直冒气泡，已经人事不省，医生在一边也束手无策。无论我们怎样哭叫、呼喊，他都不睁开眼，过了一会儿，竟再没了气息。
我嚎啕大哭起来：“爹呀，您醒来看看我们吧！我们都来了，您怎么就不看一看我们呢？您生养我们一场，没有享到我们的一点福，就这样匆匆忙忙的走了，您让我们怎么能安心呢？哪怕能再给您端杯茶也好呀，您怎么了？那天还是好好的，还送了我们那么远，要是早知道会这样，这几天无论再忙我也不会离开您的。我们来晚了，连您发病后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女儿不孝，不孝啊！”
可是，父亲终归没能再醒来，就这样离我们而去。他走得那样匆忙，那样安详，没有给儿女们添一点麻烦，却给我们留下了深深的愧疚。
弟弟告诉我们，那天早上，父亲很早就起床了。那时弟弟正在灶间生火做饭，听见父亲告诉他，他要到昨天干活的人家找钥匙，说是干活的时候很热，把外衣脱了不小心掉在那儿了。
可是过后弟弟却在父亲放在家里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了那串钥匙，看来他根本就是记错了。父亲到了那户人家，主人叫他落座后，出于礼貌，并且知道他平时爱喝酒，顺便给他倒了一杯酒，就去帮他找钥匙。
结果没找到，等到那人出来时，突然看见父亲已顺着椅子滑了下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赶快托人告诉了弟弟，弟弟马上叫人帮忙送父亲到医院，可已无济于事，只得又往家赶。
父亲发病至去世不过就是几个小时，连弟弟，父亲最疼爱的唯一的儿子，也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更别说遗言了。
每每一谈起，弟弟总是泪流满面，哭泣不止。自责自己没能提早预知父亲会发病，不然说什么也不让他去；自责自己一年前的时候不该出门打工，害得父亲吃了不少的苦；自责自己没能尽到做儿子的责任，连父亲想看着儿媳娶进门的心愿都没能满足。
完成父亲遗愿
我们姐弟4人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悲痛压倒。
可悔恨、哀号又有什么用呢？“人死不能复生”亲友的劝解，理智的觉醒，令我们不得不静下心来，共同商议如何安排父亲后事的事宜。弟弟说：“父亲在生前曾多次提到自己死后，要和母亲合葬在一起。他的这个心愿无论如何我也要满足他，还有父亲生前也很爱面子，我要把他的后事办的风风光光的，让他含笑九泉。”
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安葬了父亲，看着母亲的旧坟旁边又多出半座新坟，想着父亲和母亲的一世情缘，终在二十几年后重又以这种方式延续，我们的心里渐渐少了一丝悲痛，多了一丝安慰。
毕竟我们都已长大成人，父亲到母亲那儿报到时肯定还有一份自豪吧。他肯定会骄傲地对母亲说：“老伴，你看我已经完成了你给我的任务，现在才来陪你。你不该怪我，倒应该表扬我，我们的儿女被我一个个的抚养大，并且多数都已成家，过得也还算幸福。为人处事的方面被我调教得也还算过得去，就只有小儿子的婚事还没完成。但我已给他订了婚，不久就可以成家了。如果还赖着不走，老了一定会很令人讨厌的。我想你在地下没人陪你，也一定很寂寞吧？所以我就来了。”
我猜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的话，母亲一定会说：“谁叫你来陪我的，我一天到晚都看着你们，哪里会寂寞。倒是你，那么辛苦的养大儿女们，该留在阳间享享清福才来陪我也不迟啊，只要我永远活在你的心里，我就很满足了。这么多年了，你也不再娶一个伴来陪你，这么孤苦的日子，让你养成了爱喝酒的习惯。我多次劝你少喝点，你装作没听见，现在好了，毛病终于出来了，喝得命都没有了吧。”
“嘿嘿，你说什么呢？喝酒可是一件快乐的事，喝醉了恍惚之间可以看见你。我也是这两年才喝多的，人家还不是想早点来陪你吗？不能同生共死、白头偕老，已经是我们的遗憾了。儿女们大了，能自食其力我就放心了。至于再娶嘛，我就更没心思，我怕后娘对娃儿们不好，又怕对不起你呀。我俩情投意合却好景不长，我心里一直忘不了你，又怎能容得下第二个女人呢？”
“既然这样，那好吧，我们就学‘梁山伯和祝英台’吧，唱着我们年轻时喜欢唱的歌《婚誓》，化着蝴蝶双双飞到天堂吧！”
真希望如神话故事里的情景一样，人死了能上天堂，“前世没能一起走，来世也能到白头”。我的父亲、母亲，您们让我们姐弟四个体会了那种“生不能同眠，死也要共枕”的悲壮情愫。您们安息吧！愿您们生生世世长相伴，做一对快乐神仙伴侣。我最敬爱的父亲，我们一定谨记您在人生最后时光里对我们的谆谆教诲。
作者简介：陈凤鸣 四川泸州叙永县江门镇人，普通农村妇女。早年因家庭贫困过早辍学，劳动之余爱好文学阅读写作，偶有文章诗歌见报刊。个性签名：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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