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渊读水（四川泸州）
金晶下午离开公司后打了个车，直奔沃尔玛3楼男装区的Ralph Lauren专柜。后天是老公的生日，她要悄悄为老公准备生日礼物。金晶觉得老公的气质最适合Ralph Lauren半正式的服饰设计风格，巡视了一周，她终于选中了一件浅紫色的珠地Polp衫，欢天喜地地走出商场。
沃尔玛商场离家不到半小时的行程，金晶选择了步行回家。连日的暴雨，街面上到处都是积水。商场出口不远处的人行道被围了起来，不知道又在做什么施工。金晶和其他行人一起紧贴着围栏，小心翼翼地走在行车道上。正经过一段积水路面时，身后一辆车疾驰而来。金晶第一反应是急侧身，护着装衣服的手提袋生怕溅上水污。再扭头看去，想知道如此没有素质的人，开着什么牌照什么类型的车。然而一辆香槟色宝马越野车，还没来得及看清牌照，便在水花四溅中绝尘而去。金晶低头看着溅满脏水的鞋和裙角，不竟有些气恼：拽什么拽，指不定我家的车比你的车还高档！这样想着继续往前走，一不留神脚一崴，踩在一块从围栏里漏出来的石块上，“咔嚓”一声鞋跟断了。
金晶霎时更加狼狈了！这双Oran凉鞋，是上个月的结婚纪念日老公送的，她超喜欢。这些年来老公一直把她当女儿一样宠爱着，她又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想打电话让老公来接吧，又怕暴露了目的；想折回商城去买双鞋换上吧，还是得往回走很长一段路。不知所措时，一位路过的大姐看出了金晶的尴尬，用手指了指前面说：“那儿不是有一家擦鞋店吗，应该可以修鞋的吧？”金晶顺着大姐手指的方向望去，前方不远处，围栏的尽头，有一个比较大的门面，黑色的店招上赫然襄着“金碧辉黄皮具护理”八个金色的大字。金晶笑了笑，这家擦鞋店好像在那里已经开了10年了，应该是做鞋类、箱包、皮草之类的维修养护吧？离家不算远，金晶却从来没有光顾过，就因为那有些俗气还有错别字的店名。而现在，金晶只能拿着断裂的鞋跟硬着头皮走过去了。
推开玻璃门走进“金碧辉黄皮具护理”店，一个店员小妹赶紧迎上来：“姐姐需要我们做什么？”
金晶说明了来意，小妹立刻朗声回复：“没有问题的姐姐，你的鞋一定能原样修复。请这边坐下稍等。”
金晶在小妹指引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把两只鞋一起脱掉，换上小妹提供的代用拖鞋，看着小妹把需要修理的凉鞋拿进了内堂的工作间，金晶开始打量起这个店面来。店面还算大，目测外堂就有50平米左右，6米的开间，在这个地段租金应该不会便宜。进门右侧靠墙放了8张顾客擦鞋坐的茶色仿古座椅，两张椅子之间配了同款小木几。前面五张座椅上都有顾客了，5个年轻的小伙子坐在顾客对面的小凳子上，埋头挥舞着鞋刷，金晶坐到了靠内堂的位置；店面中间放了两列展示架，一列挂着皮类衣服，一列挂满各式男女皮质包包；左面是一壁茶色的墙格柜，放满了可以取件的鞋子；正面是一套茶色中式仿古茶台兼做收银台，茶台后面黑色花岗石的墙面上，“金碧辉黄皮具护理”八个金色大字呈扇形排列，角落里有一道小门直通里面的工作间。一会儿功夫，已经往来了几拨送件取件的客人，看起来生意还蛮好的。店面有点大，店名有点怪，店员一律穿工作服，看起来像个茶室……这店老板有点意思吧？
疑惑间，一个30多岁的女子从内堂走出来，俯身把手中的一次性水杯放在金晶座位旁的茶几上，笑盈盈地问道：“你是金晶姐吗？”金晶不解：“我是，但我并不认识你呀！”女子再次笑了笑，也不接话，转身走入内堂。
金晶翻看着手机，无聊地打发着时间，心里想着要在老公回家之前先回家才好。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接件的小妹出来了，手里拿着修好的鞋。她让金晶仔细地看了看说：“姐怎么样，完好如初吧？来我帮你换上。”果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修补的痕迹呢！金晶高兴地换好鞋问道：“多少钱？”
“免费的。”那名30多岁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边，还把一张金色的卡片放到金晶手中：“这是本店送给您的终身不限次免费卡。这种卡我们店里一共两张。本店是我们的总店，城东南西各有三个分店，ABCDE五座城市也分别有东南西分店，所有店您都可以享受免费服务。”
金晶呆了好一会回过神来，心里想：天上真会掉馅饼？还没有听说过这种商业模式和营销手法呢！这又是什么套路啊？她赶紧起身拿起手提袋说：“我外地来耍的，不需要不需要，这鞋修理费多少钱我付了就走。”
这时一个男人从内堂走了出来，神情激动地喊了一声：“金晶姐不要走！”
金晶定眼一看，眼前这个男人40多岁的样子，中等个子，体型微胖，虽然衣着得体，但双手粗糙；面色红润，眉尾下弯，眼睛很大盛满笑意。这笑容好像有点熟悉，但金晶一时半会真想不起来。
“金晶姐，打你一进门我在里屋就把你认出来啦！我是某某镇供销社，棉布门市门口摆摊的小鞋匠曾二娃呀！”
“曾二娃啊！”金晶一下想起来了，她有点兴奋：“20多年没见了吧，你都当大老板了！”
“金晶姐笑我呢，我这些年一直想着你......”
金晶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1991年，18岁的金晶从市财贸校毕业后，分配到县城下面的一个乡镇供销社，在棉布门市当营业员。和她同时到岗的，还有一个比她大一岁的轮换工罗碧云。两个新手由老员工俞师傅指点了三个月之后，俞师傅光荣退休了。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倒也相处愉快，金晶负责对顾客耍嘴皮子、负责账目管理，老实憨厚的罗碧云则包揽了卫生和转运布匹等重活。
有一天下午，没有什么顾客，两个女孩正坐在门市部嗑瓜子，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走了进来，有些怯生生地说：“两位姐姐，我以前是镇中初二的学生曾光辉，我爸去年得病走了，家里欠了好多钱，姐姐嫁人了，还有两个妹妹在读小学，我想赚钱养家，已经瞒着我妈退学，在南街张鞋匠那里学了半年补鞋的手艺了。我现在快学会了，想自己摆一个补鞋的摊摊，我可不可以在你们的门市门口摆个地摊啊？晚上收摊后家什伙也寄放在你们的门市里，我家离镇上远，我也不敢把家伙往家里拿......”
好像没有经过任何考虑，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答应了。小男孩高兴得手舞足蹈：“两个姐姐怎么称呼啊？你们可以象我妈一样叫我曾二娃。以后两个姐姐的门市卫生和脏活重活，我曾二娃全包了！”
十四五岁的曾二娃如愿以偿，在某某镇供销社棉布门市门口，摆起了补鞋的地摊。挣钱的家什伙，是在师傅那里做学徒工半年换来的一套旧家员，第一拨顾客是他的金晶姐和碧云姐。两个女孩每天中午去伙食团打饭，曾二娃就替她们守着门市。而两个姐姐总会多打一点饭菜，拿回门市分一分，曾二娃的午餐就解决了。那些提水拖地、爬高上梯擦灰尘、来货搬运的活路，曾二娃全部承包了。三个年轻人在那个并不熟悉的乡镇上，有了家的温暖。
小鞋匠曾二娃真的是心灵手巧，烂鞋子破书包经他一倒腾，不仅可以重新使用，样式还比以前好看了！老奶奶盘扣腰袋他能补，小孩子的木质铁线玩具他也能修。不到半年，小鞋匠曾二娃已经挣了差不多400元钱。他用50元钱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30元钱给两个妹妹交了学费，20元钱在门市部给妈妈和妹妹买了最便宜的布做衣裳，拿了100元还了他的叔叔。他想请两个他眼中的供销社的天仙姐姐，在镇上的“好又来”饭馆吃顿饭，被两个姐姐谢绝了。
小鞋匠曾二娃骑着二手自行车回家，把一叠的确良布放在他妈手上，如实告知了自己这一年的情况。他说以后他在镇上摆摊挣钱养家，每天接送两个妹妹上学放学。明天他要去县城用余下的200元钱进货，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他一定能让这个家好起来。妈妈哭了，却第一次破例没有骂他。
小鞋匠曾二娃第二天天没亮，就骑着二手自行车出发了，他要去30公里外的县城，购买一些补鞋的工具和各种鞋子配件。那天罗碧云休假回家去了，金晶早上开门过后，一直在门市门口守望，她很想早点看到小鞋匠曾二娃骑着自行车归来。
午饭过后，小鞋匠曾二娃终于回来了。然而带的背包里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两只眼睛红肿着，一看就知道大哭过。
“咋了？”金晶感觉情况不妙，赶紧去拉他的手。
“金晶姐，我进货的钱被偷了！我在回龙湾市场门口还把钱掏出来看了的，结果选好东西付钱的时候钱不见了……”毕竟还是刚15岁的孩子，小鞋匠曾二娃在他的金晶姐面前忍不住再次哭起来。
金晶听到这个消息也十分震惊，她中专毕业才一年，每个月的工资是79.5元，这200元钱相当于她不吃不喝近三个月的工资啊！那更是小鞋匠曾二娃一家人的希望！金晶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铝饭盒，里面有两个馒头和几块泡萝卜。她把饭盒递给小鞋匠曾二娃说：“那也没有钱吃午饭吧？先垫垫肚子再想办法。”
金晶随后朝门市里面的寝室走去。打开条纹的皮革箱，从放衣物的最底层翻出一个带锁的黑漆皮盒子，那是金晶的私房钱匣子。工作近一年，金晶自己也存了300多元钱。父母都是县城的单位职工，哥哥也在上班，家里是不需要金晶负担的，也不需要她为自己筹备嫁妆，父母让她自己的钱自己花，乡镇上条件艰苦些，不要委屈自己。然而金晶依然每月存了点钱，家里的电视还是12英寸的黑白电视，父母舍不得换，金晶想自己存够了钱，换一台彩色电视机孝敬父母。
金晶打开锁，从钱匣子里数了20张10元大钞拿在手里，放好匣子后又倒了半盅水，转身走出去。小鞋匠曾二娃站在柜台外面，两只馒头已经下肚了，吃得太急，嘴里不停地打嗝。
“一定是早饭中午饭都没有吃吧？瞧这饿得！来再喝点热水。”金晶看着眼前这个和她差不多高的男孩，心口隐隐作痛：可怜的孩子，身体都还没有长大却要遭受大人的苦难！
等小鞋匠曾二娃喝完水，金晶把200元钱放在他手里说：“这200元钱算姐预付的补鞋钱，姐这一辈子的鞋你都得给姐补好了！明天再去进一次货吧！你不要在回龙湾进货，小市这边是县城。从回龙湾直接过沱江大桥，桥那头是江城，是市区。江城过去一点有条珠子街，珠子街再过去是官圣殿，官圣殿是个很大的批发市场，你就到那里去进货。小时候我奶奶给我说过，每个城市都是“东富西贵南贫北乱”的布局，北方是乱杂市侩之人聚集地，我家住在东面的转角店，我奶奶从不许我上回龙湾那一带耍，她总是带我到河那边去。”
小鞋匠曾二娃攥着钱再次流泪了！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心里暗自发誓：眼前这个姐姐的恩情，他要用一辈子来回报。
第三天下午，在罗碧云返回单位后不久，小鞋匠曾二娃也回到了镇上。那辆二手自行车驮着一屁股的工具配件，他兴奋无比地对两个姐姐说：我到过市里了！泸州市好大哦，比县城小市大好多好多......”
罗碧云也听金晶说了小鞋匠曾二娃丢钱的事，她硬塞了50元给曾二娃说：“你娃儿做事要公平哈，我先预付10年的补鞋钱。”小鞋匠曾二娃在金晶姐的示意下把钱收下了......
一晃又一年过去了，16岁多的小鞋匠曾二娃手艺越来越好，又肯着磨，慢慢地在镇上名气越来越大，竟超过了他的师傅张鞋匠。生意也越来越好，家里的债务已经还了1/3了。
这期间罗碧云和邻镇小学的一名老师恋爱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20岁的金晶家里也开始有人上门提亲。同时因为改革开放过后，供销社已经不适应市场经济发展需求了，摇摇欲坠地面临着解体。金晶的父母通过关系，正在为她办理调回县城新华书店工作的手续。这三个在小镇上已经处成姐弟的年轻人，预感到了分离的气息。这时候，小鞋匠曾二娃的妈妈外出割猪草，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下来，多处骨头断裂住进了县医院，小鞋匠不得已背着补鞋的家什伙到了县城，一边在县医院照顾住院的妈妈，一边在县医院的门口继续着补鞋、擦鞋的营生。
三个月过后，小鞋匠曾二娃驮着妈妈返回镇上，供销社已经实行个人承包变相解体了。曾二娃知道金晶姐一定是回了县城自己的家，几方打听又得知碧云姐因为承包门市不够条件，回了农村的家里，快结婚的男方随即提出退婚，一气之下的罗碧云远赴广州打工去了。快17岁的小鞋匠曾二娃背负着照顾妈妈、抚养妹妹、赚钱还债的家庭重任，只能把对两个姐姐的眷恋埋在了心底......
“金晶姐，10多年前我到转角店找过你好多次！那时县城也搬了，也打听不到你的消息！”
已经人到中年的小鞋匠曾二娃再次开口，把金晶拉回到了现在。金晶告诉小鞋匠曾二娃，她回县城上了一年班，遇到了一个从农村出来，在街心花园做化纤批发的小伙子，他们结婚之后金晶辞职同他一起去了浙江。10年前因为孩子上中学才回到本市居住。
“原来这10年我们竟然离得这么近！”小鞋匠曾二娃惊呆了。
“为什么取了这么个店名呢？”金晶问道。她心里想：要不是店名这样俗气，也许前些年我就跨进来了。
“金晶姐你一定也以为我是没有读过好多书太俗吧？你想想看：你和碧云姐，你们还记得我叫曾光辉吗？这是我老婆黄玉莲。”小鞋匠曾二娃指着身边那位30多岁眉目清秀的女子说：“我们四个合起来就是金碧辉黄啊！”
金晶此刻的心情无以言表！她不知道她每次远远路过时，看着都皱眉的这个店名，居然和她有着如此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也明白了每个城市只有东南西分店，没有北分店的来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长高了、长壮了、也长成中年男人了的小鞋匠曾二娃，心中豁然开朗：一门如此普通的手艺能持续近30年，一个小小的擦鞋店，居然在全省多个城市开着多家分店，没有其他，唯有“人品”二字了。
金晶告诉小鞋匠曾二娃，他的碧云姐因为会缝纫，十多年前已是省城有名的窗帘大王，现在住在省城一个叫“托斯卡名邸”的小区里。
一个月后，在省城“托斯卡名邸”小区的旁边，新开了一家“金碧辉黄皮具护理”店，小鞋匠曾二娃送出了他的第二张终身不限次免费卡。
作者介绍：临渊读水，泸州人，一个喜欢种花喝茶的女子。
作者介绍：临渊读水，泸州人，一个喜欢种花喝茶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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