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一天,88岁的刘爷爷在参加一次“寿礼”时,深深地勾起了儿时的记忆,因为他见到了久违的傩戏,还是傩戏中的武戏。他一边看着上刀山、下火海等表演,一边念叨:“80年了,曾经的大戏。对嘛,应该是这样才对!”戏没看完,刘爷爷就跑到后台,找到了“掌坛”( 傩戏班称“坛”,班主称“坛主”或“掌坛师”),“你们从哪儿来?都在哪些地方表演?”发出一串疑问,激动地与掌坛聊了起来。
泸州傩戏已是残存碎片
傩,古书解为驱鬼逐疫。傩舞是古代祭祀仪式中的一种舞蹈,傩祭源于原始社会的图腾崇拜,到商代形成了一种固定的用以驱鬼逐疫的祭祀仪式,周代时被称为“傩”。傩在民间不断地发展变化,逐渐在歌舞中增加了故事情节,丰富了表演,向傩戏转化。汉代以后逐渐发展成为具有浓厚娱人色彩和戏乐成分的礼仪祀典。唐宋以后,随着傩事活动的广泛流传,在驱鬼逐疫的鬼神信仰中也融入了大量的儒、道、佛等文化,有了许多神话和民间传说的借用,还有不少历史故事和战争题材的内容穿插其间,显示出浓厚的民间传统文化特色。约在元明时,嬗变而成傩戏。
傩戏是历史、民俗、民间宗教和原始戏剧的综合体,广泛流行于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四川、贵州、陕西、河北等地。傩戏在不同民族和地区,名称不一,如傩堂戏、端公戏、师道戏、僮子戏、地戏、关索戏等。在泸州,傩戏在解放前被称为“大戏”,分为文戏和武戏,各32场。文戏主要是唱,曲目包括《刘氏四娘》、《兰陵王》、《目连救母》、《捉黄鬼》、《刘文龙赶考》、《孟姜女》、《张文显》等等;武戏有“喷水画符”、“捞油锅”、“走钉板”、“上刀山”、“过火海”、“吞红炭”、“咬铧口”等。经过千年演变,泸州傩戏有四坛:儒坛、道坛、佛坛、端公坛。划分依据主要是表演内容的差异,前三坛主要是文戏,故事相应来自儒家、道家、佛家;端公坛主要是武戏,表演技艺主要依靠口耳相授,师徒传承。
解放以来,傩这种文化形态遭到严重摧毁,20世纪60~80年代,傩戏一度被禁演。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泸州傩戏渐渐消失。由于文戏有零星戏本得以保留,传承人不难找到。如今泸州境内流行办丧事时请道士做法事,道士们口中念的,往往正是傩戏的残缺戏本。由于武戏是靠师徒相传,目前泸州傩戏的武戏传承人已是十不存一。
所幸在泸州的合江、纳溪、泸县等地的农村,还能找到傩戏依稀的身影。而表演者们多数已是单纯的农民,学习傩戏要么因为祖上有这门技艺,要么因为爱好,所传承的都不完整。可以说,泸州傩戏已经只剩下残缺的碎片,被洒在农村的田间地头。
从偷师学艺到立志拯救
时光回转到上世纪初,纳溪有一个名人叫“刘筋斗”。这当然是他的艺名,不过大家并不清楚,一个装银匠为什么翻筋斗那么厉害。其实刘筋斗正是一名傩戏继承人,他会武戏全套,并有好几个徒弟。后来由于种种原因,他严禁他的孩子们学习傩戏。如果不是刘筋斗有一个叛逆的重孙,也许傩戏在他们家就此失传,那一堆表演的道具、文戏的戏本也不过是看不懂的祖辈记忆。
刘筋斗的重孙,叫刘诗远。刘诗远长到十多岁的时候,对傩戏的武戏表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很想知道,血肉之躯为什么能经得起火烧、油炸。但他不敢违反祖训,去学傩戏表演。不过后来,在他15岁的那个夏天,他找到了曾祖父刘筋斗的一个传人,开始偷偷学习傩戏表演。经过两年的努力,他居然学成了大部分武戏技艺。不过这对他而言,不过是好耍罢了,他继续上学、读书、工作、娶妻生子,生活与傩戏没什么关联。直到37岁,刘诗远才又一次被傩戏深深震惊了。
刘诗远喜好读书,研究一些历史文化,他有一个探讨传统文化的朋友圈子。2013年,他到上海看一位朋友,照例要“逛”一番这这位朋友的书架,于是他看了《四川傩戏志》这本书。“傩戏”二字,一下子打开了他内心深处的记忆。“泸州也有傩戏,这本书有没有收录呢?”刘诗远一边疑惑着,一边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从这本书,再到《中国傩文化》《中国巫傩史》《巴蜀傩戏》《成都巫傩文化》……刘诗远惊叹于目前我国对傩戏的挽救:改革开放后,傩戏得到学术界的重视,成为一门内涵古老的新兴学科,20多年来迅速涌现了一大批研究性、记述性成果,一些省份还依照《中国戏曲志》的编撰体例出版了如《湖南傩戏志》《四川傩戏志》一类的志书,成果十分丰富。2006年至2014年,傩戏相继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包括了武安傩戏、池州傩戏、侗族傩戏、沅陵辰州傩戏、德江傩堂戏、万载开口傩、仡佬族傩戏、鹤峰傩戏、恩施傩戏等等。
回到泸州后,刘诗远做了大量调查,发现泸州傩戏还有残存,但传承已经非常艰难。“也许当年偷学傩戏表演,就是为了今天去拯救这一非物质文化。”几番叹息之后,他萌生了一个念头:拯救泸州傩戏。
艰难前行中的傩戏表演
刘爷爷找掌坛的时候,表演正进行到“下油锅”。助手将一桶食用油倒进锅里煮沸,温度大约335度℃。丢进去一块猪肉,瞬间被炸焦。表演者王启良徒手伸进锅里,捞出肉来,吃了一口,观众一阵喝彩。接着,助手又往油锅里放入一把小斧头,往灶膛里添了一些柴。之后,王启良又徒手把斧头从油锅中捞了出来,就此完成表演和仪式。
这个表演来自《目连救母》的传说。相传目连在修成罗汉之后,开了天眼,就想看一看母亲在何方。竟发现母亲在十八层地狱里,正被下油锅。目连就找到阎罗王要求放了他母亲,但阎罗王铁面无私,认为在阳间犯了错的人就应该在阴间受到惩罚。目连十分生气,就把地狱凿了一个洞,把母亲从大油锅中捞了出来。
泸州傩戏的“下油锅”表演多是一种祈福。
刘爷爷找的掌坛正是刘诗远。他很高兴在泸州还有人认得并认可傩戏这种表演形式,但面对刘爷爷请他们表演的要求,他却不敢干脆地答应。因为每一场演出他都会亏本,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少场。
2013年回到泸州后,刘诗远对傩戏展开了深入研究,并多次参加朋友圈和官方的关于傩戏的研讨会,于2014年成为中国傩戏协会会员。与此同时,他一边对泸州傩戏展开调查整理,一边归置祖上传下来的傩戏演出道具,包括各种面具、戏服、锣鼓等,还有许多戏本。道具十分齐全,有些不能用了,但有原型就可以照样添置。最难得的还是那些戏本,黄纸上面写满蝇头小楷,古朴得让人心疼。
可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有限,要将泸州傩戏系统整理,刘诗远感到力不从心。至此他才想到了曾祖父当年的徒弟们,“他们有没有传人呢?”通过大半年的寻找,刘诗远幸运地找到了四位泸州傩戏传人,分别是王启良,彭正刚,苏建,黄建军。可是他们似乎对傩戏并没有兴趣,“都是祖传,没什么用。”他们笑呵呵的回答如出一辙。
“怎么才能让他们的技艺有用武之地?”由此,刘诗远诞生了成立傩戏班的念头,他说:“这个文化要传承下去,首先得有人。同时还需要演出,让人们知道泸州还有这个东西,才能去认知和认同它。”所幸,四位传人在刘诗远的激励邀请下加入了戏班。
然而起步是艰难的,2014年到现在,刘诗远的傩戏班总共才有过四五场表演,虽然都反响不错,却让他倍感压力。“我们的表演必须系统和完整,每次道具都得拉一车,演出成本不菲,然而人们早已习惯了请‘道士’的费用,这让我们承受不起。”
尽管如此,刘诗远还是在心头默默地答应了刘爷爷的要求。(李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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